上述穆罕默德?馬姆達尼的講演,以1990年代的南非開普敦大學為例,討論學術自由與社會責任之間的巨大張力——“白人大學將自我定義為卓越中心,而黑人大學的師生員工運動都強調大學的現實意義。兩者的競爭逐漸演變為不同的定位,前者是一種眼光在全球的話語,其中多是追求自我實現的白人學者;后者成為知識分子的話語,其中黑人白人都有。”因為夾雜種族問題,兩種不同話語的沖撞顯得格外刺眼;如果撇開具體時空,作為現代大學,其主要責任到底是“關照現實”還是“追求卓越”,這其實是中非大學共同面臨的兩難處境。我注意到,此次演講的整理稿改了題目,著重點從學者選擇變成大學策略,明顯包含了當下中國大學的困惑。
說實話,要不是受采訪的刺激,我不會關注《文匯報》上這篇文章。因為,按照QS世界大學排名(2016),非洲大陸的學術研究中心、成立于 1829年的南非開普敦大學,也不過排第171位,遠不及北大和清華;至于埃及和整個阿拉伯世界最古老的高等教育機構、創建于1908年的開羅大學,排名507,更是不在話下了。可我也在認真反省,教育界這種深受排行榜影響的“國際視野”,是否過于勢利了?即便這些排名全都公正無誤,最多也只能說明其學術水準;而我們都知道,大學對于所在國的貢獻,遠不只論文與專利,更包括深刻影響所在國的政治、社會及經濟發展進程。
記得上世紀80年代,北大中文系曾派教授到與開羅大學齊名的埃及著名高等學府艾因?夏姆斯大學教古代漢語及中國文學。這所創辦于1950年的大學,在非洲地區率先開設中文系,至今仍有中國教師任教,只不過來自不同高校,且最好懂阿拉伯語。截至去年年底,中國在非洲32個國家建立了46所孔子學院,雖說主要任務是教漢語,不講專業課,但規模相當可觀。說起來有點“動機不純”,對于青年教師來說,到非洲教一兩年書,交流加旅游,其實是很有誘惑力的。
作為“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區域,非洲近年得到中國人前所未有的關注。維和部隊去了,企業家去了,工程技術人員去了,做小生意的去了,大批旅游者也去了,假以時日,國人對非洲的了解將越來越深入,那片廣袤的土地,也將逐漸撩開神秘的面紗。在這個意義上,新一代中國學者、政治家、企業家乃至普通民眾,他們的“國際視野”,必須包含這日漸崛起的非洲。
我當然知道,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南京大學、浙江師范大學等都有很好的專門從事非洲教學和研究的機構。但我討論的并非博雅精深的“非洲學”,而是非洲能否成為大學里的通識課程或社會上的公共知識。恕我直言,相對于歐美學界及民眾,中國人在這方面是落后的。不說玄妙的殖民遺產或后殖民反思,就說堅硬的擺在面前的政治、軍事、外交、經濟、貿易等,非洲都是巨大的存在,且有良好的發展勢頭。我不僅情感上親近這塊大陸,且堅信中國的非洲研究正迅速崛起,若干年后很可能成為顯學。可惜的是,因精力及學養限制,我沒有能力參與其中,只能樂觀其成。
文/陳平原 來源:《文匯報》,2016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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