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外交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對外戰略溝通,既有關于中國和平意圖的對外信號表達,也有在領土、政治經濟爭端中的信息傳遞。2018年以來,中美經貿摩擦在特朗普政府的挑動下不斷升級,中美為此展開了七次戰略溝通與協商。戰略溝通包括信息的有效與正確傳遞,意圖的準確表達和領會,以及談判或戰略互動中的戰略決心信號表達等。影響戰略溝通效果的因素有很多,包括國家實力、國內政治、領導人的智慧和外交藝術等等。作為中國外交的特色,中國文化心理的特質有助于推動對外關系的進展,與此同時,它也可能對于戰略溝通效果產生負面影響。
其一,在爭端領域,將爭議問題擱置,形成似乎雙方都默認的共識。比如,中印領土爭端初期時,特意避免提及領土的分歧;中日建交過程中,避談釣魚島等爭端;南海問題初期擱置爭議。這種戰略考慮的理由包括重視大局觀,即當時最為重要的大局是建立外交關系,雙邊關系的和諧與穩定;也有理性的考慮,即當時尚未出現成熟解決的條件,對于邊界等問題的不熟悉,也缺乏相關實力基礎。這種擱置的思維,來源于中國文化為了和諧掩蓋分歧和問題的做法,同時也是由于能力和實力不足,但導致了后續的矛盾和斗爭爆發。
其二,在處理雙邊問題以及危機管控時,重在問題定性,而不是技術細節。一方面,在處理對美關系時,特別看重雙邊關系中的性質定位,比如中美伙伴關系、新型大國關系的定位,一直試圖讓美方接受中國的定位提議,而不是優先考慮雙方合作的具體原則、規范。另方面,在處理危機管控時,中國重視對于美國戰略行為性質的判定,比如根據葛曉偉(Peter Gries)的研究,2001年的南海撞機事件,中國譴責美國的偵查行為,是對中國主權的侵犯,對中國利益的侵害。美方則強調技術和細節解釋,即因為中方飛行員的“干擾追蹤”和“挑釁”等導致撞機事件。
其三,在打開外交僵局時借重私人關系的做法。比如,在中美解凍時期,中國為了向美國表達解凍與合作的信息,邀請“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斯諾夫婦訪華,并進行系列的有意的活動安排,試圖讓美方理解中國的信息。又如,在與特朗普接觸時,試圖通過其家里人入手,從家庭身邊的成員發展關系,建立較為便捷的私人渠道。再如,對于領導人的首腦外交期待很高,想通過領導人的雙邊交往,解決雙邊關系發展中的核心利益矛盾,將中國的合作意圖以及雙邊關系的重要性、合作與穩定的重要性告知對方,對雙邊關系起到穩定與關鍵性的導航作用。
中國外交在戰略溝通過程中體現出上述中國文化心理特點,這些特點發揮了積極作用,比如短期內促進了雙方合作,建立外交關系、維護大局,為中國的和平發展奠定了良好外部環境,但在一些情境中,雙方的理解和預期有較大差異,加上現實戰略競爭與利益沖突加劇,溝通效果則受到一定限制。比如擱置與“隱形的”共識,雖然顧全了大局,短時期內促進了雙方關系發展,但隨后不久其負面效果顯現,比如對方單方面突破現狀,對方心理上也反感,中印、中日和南海爭端均有表現。而且,特定時期也會形成一些錯誤的預期,比如對于領導人首腦外交作用的高估,對于擱置負面作用的估計不足,對于負面雙邊關系定位的過度消極悲觀等。
總之,文化心理的特點會影響到中國外交中的戰略溝通的問題診斷、手段與方法的選擇,以及最后的溝通效果。有效總結自身的思維方式的經驗,同時跳出“自我中心主義”的禁錮,多從對方認知的角度,有助于化解文化心理差異所帶來的負面效應,促進中國對外戰略溝通取得更好的效果,亦即澄清意圖,防止誤判,加深理解,促進共識,形成合作。
文/尹繼武 來源:英國《金融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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