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歷史性方面而言，朱德在中國留學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這個價值就是：他是中國最早的留學將軍之一，甚至可以認為他是中國第一個留學將軍。
1937年國民政府承認中共及其軍隊的合法性，進行國共合作，輿論可以議論中共人物了。這時候，中共最著名的人是紅軍總司令朱德，他成了中共的輿論象征。中共黨的總書記是張聞天，但張聞天是個沒有什么名聲的青年，毛澤東有名聲但并非合法的最高領導，也還沒有獲得被公認的實際最高領袖地位，朱德則是最能為人們認可其地位的紅軍總司令。
一時之間，1917年就已經是將軍的朱德名聲如日中天，人們紛紛猜測他非常傳奇的經歷，有了各種傳說。當時的傳說之一，是說朱德是前清舉人出身。不過，主要流傳說朱德是前清秀才。
朱德是前清秀才的說法一直流傳至今，這并非沒有依據。美國女記者史沫特萊《偉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時代》，系根據采訪撰寫，她明確說朱德是秀才。我的《朱德別傳》由于不是嚴格的學術著作，也采用了這一說法。但我的采用是不正確的，朱德并非秀才，而是童生。朱德讀了十三年私塾（期間中斷過一年），1905年參加科舉，順利通過了縣試、府試，但1906年已經沒有科舉，也就無法參加院試。只有通過院試才能獲得秀才資格，通過府試只能稱為童生。不過，說朱德是秀才也并非毫無根由，因為由于清末科舉要求已經不嚴格，1906年后很多人認為最后無法繼續參加院試的一些童生，如果參加院試自然應該通過，所以一直到民國都有一個含糊地把他們看作秀才的客套習氣。
關于朱德的經歷之所以會形成種種傳言，跟他以前歷程的傳奇性、神秘性相關。
朱德最早出名（名聲傳播超過一省范圍）是1916年護國戰爭，他是蔡鍔護國第一軍出發進攻四川時6個支隊長之一，這一名聲是全國性的。1917年朱德成為旅長，1918年擔任云南靖國軍第二軍第三混成旅旅長，這時候他的軍銜應該已經是中將。盡管這時候全國軍隊擔任旅長以上實力職務的將軍還不多，但朱德的名聲反而不大，基本局限在川、滇、黔三省。1919年后中國旅長以上的將軍有了多如牛毛的增長態勢，朱德在全國更是沒有了名聲。1922年朱德出國，在國內屬于了銷聲匿跡。1926年7月朱德悄然回國，之后在四川、武漢、江西有了一點名聲。1927年南昌起義期間，作為空頭軍長的朱德依然沒有什么名聲。1928年湘南起義后，“共匪朱德所部”震撼了湘、贛、粵、鄂，1929年后“朱毛”、“朱匪”更是聲震天下，但輿論并不直接提“朱德”本名，當時報刊、書籍是不允許提朱德名字的。這時候，即使在滇軍系統內，將領們對老哥們朱德的名字也是彼此心知肚明，嘴巴上噤若寒蟬。然而，這不過是更加強化了朱德的神秘性影響，朱德不僅在紅軍控制地區，而且在國統區都是中國最神奇的傳說。
關于朱德的學歷，現在網絡上有說他是本科畢業的。由于1906年后沒有了科舉，已經20歲的朱德以答應跟劉氏完婚為條件，使家人同意了他重新開始讀新式學堂。不過，朱德關于新知識的基礎實在好，讀私塾時候已經學過數理化和地理之類，因此，當年只讀了半年小學就去讀中學，學校是張瀾當校長的順慶府中學，結果，朱德也只讀了半年就畢業了。1907年，由于實在太窮，朱德就考了不要學費、有飯金的四川高等學堂（今四川大學前身）附屬體育學堂，讀了一年畢業。按照現在的說法，朱德這就是相當于體育?？飘厴I。1909年底，朱德又進入云南講武堂，這次朱德讀了將近兩年，于1911年10月提前畢業。朱德等于是軍事院校大專畢業，他讀了個第二大專。引起誤解的，是1923年3月朱德進入德國名牌大學格奧爾格-奧古斯特大學的哲學系，但他讀到年底就沒有繼續讀了，因此，朱德不是本科畢業，只能說是肄業。由于朱德是雙大專加上一個本科肄業，確實是相當于本科學歷，但不能認為是本科畢業。
莫斯科中山大學、東方大學是專門政治訓練機構，不能視作為正式教育學歷，因此，盡管朱德在中山大學也學習過，但談不上學歷；所謂歐洲勤工儉學的人，大多只是補習語言，不能視作為正式學歷，正式學歷應該以進入里昂中法大學等正規學校學習和畢業為準；1920年上海外國語學社俄語班是補習俄語為主，也談不上是正式學歷；等等。
按照這一標準去比較中共建國初的領導人（以1949年10月為準），“五大書記”中，毛澤東是中師畢業，劉少奇、周恩來是中學畢業，任弼時是中學肄業，朱德的學歷遠遠超出他們。候補書記彭真是中學畢業，陳云是高小畢業。其他中共中央委員中非職業軍人學歷高于中專、中學程度的，康生、陸定一、林楓本科畢業，董必武是前清拔貢、法律本科肄業，饒漱石、蔡暢、廖承志、陳伯達本科肄業，張聞天大專畢業，林伯渠大專肄業。
早期的黃浦軍校招收中學或相當于中學程度的學生，學習時間具有短期性，因此，只能說是相當于中專水平。非專門學校的短期培訓不能作為正式學歷，比如中共有很多人曾經在蘇聯接受過短期軍事訓練，包括朱德也有過這樣經歷。比較而言，在1955年元帥中，中學或相當于中學以上學歷的，劉伯承本科畢業，羅榮桓本科肄業，聶榮臻、葉劍英?？飘厴I，林彪、陳毅、徐向前中專畢業，跟朱德學歷屬于一個檔次的只有劉伯承、羅榮桓。在1955年大將中，中學或相當于中學以上學歷的，肖勁光本科畢業，張云逸、陳賡、羅瑞卿、許光達中專畢業，粟裕中專肄業，譚政中學畢業，只有肖勁光的學歷跟朱德屬于一個檔次。
其實以上不能說明朱德學歷的主要價值。除了學歷本身含金量差別以外，不同歷史時期的學歷有其不同的意義，正是在歷史性方面，朱德在中國留學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這個價值就是：他是中國最早的留學將軍之一，甚至可以認為他是中國第一個留學將軍。
我這里所稱留學將軍，是指留學時具有將軍身份或以將軍身份留學，而不是指留學回國后成長為將軍的人。從1872年派出第一批留學美國的學生開始，中國近現代留學運動正式啟動，在晚清、民國，留學運動中占據最重要地位的是出于軍事目的。1876年李鴻章派了7名陸軍軍官到德國留學，這是中國軍人留學的開端。留學回國后成長為將軍的人數不勝數，職級達到最高如段祺瑞、薩鎮冰、黃興、蔣介石等。但是，軍人留學一直到1921年以前都只是中低級軍官，而沒有將軍留學。唯一疑似留學將軍的人物是1906年去德國的蔣方震（百里），他出國前職務是東北新軍督練公所總參議，這個職務雖然已經相當于將軍，但蔣方震并沒有得到朝廷正式的武官任命，因此，不具有正式的將軍身份，他在德國陸軍的軍銜是上尉。
電視劇《開國元勛：朱德》中把朱德出國前軍銜說成少將，錯。按北洋時期習慣全稱，朱德是“勛五位三等文虎章陸軍中將”。從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湘軍開始，中國軍隊帶兵作戰的官員職級即很高，蔣介石完成北伐后才開始在國民革命軍比較嚴格地控制軍銜等級。即使按照蔣介石的嚴格控制，像朱德這樣具有多年戰功的混成旅長也必然擁有中將軍銜。
1921年跟朱德同屬于滇軍系統出身的楊杰在日本進入了陸軍大學學習，這是第一個留學將軍。楊杰的軍銜跟朱德一樣，也是中將。按照1923年3月進入德國格奧爾格-奧古斯特大學讀書來說，朱德是第二個留學將軍。不過，也可以把朱德視作為第一個，因為進入日本陸軍大學學習楊杰的軍銜太高，他不得不自動把軍銜降低為中校以符合入學標準，而朱德在德國則不存在降低軍銜的問題，他被周圍德國人視作為“中國將軍”。模糊角度說，稱楊杰、朱德是中國最早的兩位留學將軍，沒有任何問題。
從楊杰、朱德留學到1949年，中國的留學將軍沒有幾個。在楊杰、朱德之后，再次出現留學將軍，在南昌起義失敗后去了蘇聯的人群中才出現。1928年劉伯承進入莫斯科高級步兵學校，后轉入伏龍芝軍事學院。劉伯承原來是國民革命軍新編第15軍軍長，軍銜應為中將。蕭勁光當時進入了列寧格勒托爾馬喬夫軍政學院學習，他原曾擔任國民革命軍第二軍第6師黨代表，蕭勁光晚年回憶錄稱自己當時被授予中將軍銜，這是值得懷疑其真實性的，按當時國民革命軍的實際，師黨代表一般是中校至上校軍銜。
不過，跟蕭勁光一起進入托爾馬喬夫軍政學院的劉伯堅則應該具有少將軍銜，因為他曾擔任馮玉祥國民聯軍政治部副部長。也許正因為劉伯堅具有將軍資格，就得以轉入了比托爾馬喬夫軍政學院更加高級的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而蕭勁光則沒有。當時葉劍英進入了蘇聯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特別班學習，這種學校屬于政治訓練單位，不能視作為正式學歷，因此，葉劍英很難被認定為留學將軍。
從低、中級軍官留學來說，國民黨系統軍隊的數量很多，中共方面遠不能相比，但從留學將軍角度比較，國民黨系統軍隊在1949年以前，除了楊杰外，恐怕很難再找出確鑿的人來了。
文/顧則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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