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冷戰格局下的朝鮮半島問題
追溯近代東亞歷史的發展,可知朝鮮半島的安全問題,不只涉及中日兩國的競爭與國力消長,也是傳統東亞世界秩序崩潰后如何重建新秩序的縮影。在歐美帝國主義的殖民滲入下,亞洲諸國的政治、經濟、社會及文化無不劇變,以中國為中心的朝貢體系及傳統東亞世界秩序徹底瓦解,只好接受歐美國際法體系的條約觀、主權概念及其民族國家體制。為了擺脫歐美殖民帝國的壓迫,東亞諸國先后有孫文的大亞細亞主義,日本的大東亞共榮圈,毛澤東的社會主義亞洲等嘗試,欲重建亞洲諸國新秩序,最后卻以失敗告終。直到今日,亞洲諸國仍在后冷戰的框架內進行博弈,試著奪回話語權,或利用民族主義削弱歐美國家對本國的政經勢力,卻始終無法擺脫美國的影響,為亞洲諸國的安定和平埋下了隱患。
北朝鮮憑借其地緣政治與核武器的優勢,要求中、美、日三國讓利
二戰后的朝鮮半島同樣無法實現獨立自主的目標。受到美蘇冷戰的影響,朝鮮半島被劃分為南北兩個勢力范圍,各自被美國與蘇聯操控。正是復雜的東亞地緣政治和美蘇冷戰環境,再加上北朝鮮的威脅與國內政局的不穩定,韓國只能利用過去19世紀朝鮮王朝的事大主義與平衡外交的歷史經驗,想辦法在周邊國家及美蘇大國的夾縫里尋求生存之道。為了防御蘇聯與北朝鮮的軍事力量,韓國必須仰賴美國力量,與之締結軍事同盟條約。朝鮮戰爭結束后,韓國設法培植國力,保持彈性的外交空間,盡量在美蘇之間保持中立,避免被卷入美蘇兩國的冷戰沖突,并在美國的壓力下,利用《國際法》,盡可能維護國家利權,保持韓國各方面的獨立性,避免隨時被美國當作棋子犧牲的命運。
由于韓美軍事同盟是建立在朝韓分裂基礎之上,使韓國不得不仰賴美國的保護,而韓國經濟也必須靠美國的扶持,承擔駐韓美軍的龐大支出。即使韓國內部斗爭不斷,但“親美抗朝”的策略是韓國建立以來一直奉行的外交原則,并沒有因為政府領導人的更替或韓國民眾的反美運動而有所改變。蘇聯崩潰后,美蘇兩大陣營的冷戰也隨之結束。北朝鮮因蘇聯解體與中國經濟改革,一下子就失去了共產主義陣營國家的大量援助,但北朝鮮卻憑借其地緣政治與核武器的優勢,要求中、美、日三國讓利。在此過程中,中、美、日三國形成某種默契,合作解決朝鮮半島問題。從這點來看,朝鮮半島的南北韓政權仍在二元對抗的框架內,仍未走出冷戰格局。正因為北朝鮮擁核的風險,讓韓美軍事同盟不但沒有結束,反而超出了朝鮮半島的攻守范疇,成為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的重要支柱之一。在美國的保護下,韓國的軍事壓力相對較小,積極產業升級,減少對美國的經濟依賴,變為信息高科技型產業為主的經濟大國,并發揮小國外交的優勢,積極發展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在國際舞臺上發揮積極的作用。尤其在個別議題上,韓國不再受限于“親美抗朝”策略,并盡可能在不沖擊美韓雙邊關系的前提下,與日本、中國、俄羅斯進行對話,低調維護本國利益。
在南北韓互相競爭的情形下,美國、中國、俄羅斯、日本都不愿意看到南北韓沖突或和平統一,否則美國勢力將退出亞洲,亞洲權力格局也會失去平衡。但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中國勢必完成產業升級與經濟轉型,對周邊諸國的市場、資源、土地、勞動力也會逐漸增加需求,而“一帶一路”政策就是要重新定位中國未來戰略發展,將中國自身發展與亞洲整體發展相聯系。這樣一來,中國利益之所在,必然與以美國為主的亞洲諸國秩序有所沖突,原本東亞權力格局必須重新調整,所以有東海海洋天然氣資源開發之爭,或中日韓自由貿易區談判僵持不下等問題。除了資源開發與貿易談判等“商戰”之外,美國與東亞諸國軍事協定的合作與對抗問題,更容易觸發中國與周邊諸國的長期矛盾,“薩德危機”即是一例。在此背景下,中國需要積極思考小國外交的特征及其面臨的種種困難,盡量維持均勢局面,消除亞洲諸國的不安,獲得周邊國家的信任。特別是在當前多邊外交新形勢下,中國有必要更多倚重小國的支持,并超越民族主義,尊重亞洲諸國的文化差異,進而建構一個包容多元文化的中華文化共同體。
本文原載《文化縱橫》2017年4月刊,作者:尤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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