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朝鮮半島與東北亞權力格局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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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自主之夢與中日俄英美的五國競逐

1863年,朝鮮哲宗李昪薨逝,由興宣君第二子李熙入嗣翼宗,是為高宗。興宣君李昰應封為“大院君”,代為理政。為了打破安東金氏的勢道政治,大院君倚重弱勢派系、李氏宗親與武官們,并撤廢全國書院,限制兩班特權,增加財政收入,稍稍緩解了朝鮮軍政之弊。為了加強王權,大院君強力推行“衛(wèi)正斥邪”政策,大肆搜捕東學黨與天主教信徒,并堅持鎖國,拒絕開港,還成功擊退法國、美國船艦,更在全國各地立下“洋夷侵犯,非戰(zhàn)則和,主和賣國”的斥和碑,以示其鎖國決心。由此可知,大院君的“衛(wèi)正斥邪”與鎖國政策實為一體兩面,即鞏固朝鮮原有的“事大交鄰體制”,確保朝鮮自主之權力。然而,高宗親政后,不滿大院君專斷獨裁,欲奪回王權,遂反對“衛(wèi)正斥邪”政策,并重用王妃閔氏一族,暗中削弱大院君的權勢。

當時,日本推行明治維新,內政外交為之一變。日本對馬藩按慣例向朝鮮通告日本王政復古之事,但朝鮮卻因日本書契不符合過去文書定式,竟拒絕受理。日本君臣感覺受辱,憤然商討“征韓論”的可行性。為此,日本派出軍艦探查朝鮮海岸,并炮擊江華島,要求朝鮮簽訂《日朝修好條規(guī)》,確定朝鮮為自主之邦,間接否定中朝宗藩關系的正當性,埋下破壞中朝宗藩關系的潛在威脅。除了日本強行締約外,朝鮮北邊還有俄國虎視眈眈,而英國為了對抗俄國,也有北上朝鮮之虞,朝鮮只能依靠清帝國。由于伊犁危機,清帝國注意到俄國的威脅,決定由防日轉為聯(lián)日抗俄,所以才有黃遵憲“親中國,結日本,聯(lián)美國”的《朝鮮策略》。《朝鮮策略》的基調雖是親中聯(lián)日美,卻引發(fā)朝鮮儒生們的抗議,而日本對朝鮮的威脅也日益嚴重,逐漸引起中國的戒心。1882年,朝鮮發(fā)生“壬午兵變”,朝鮮亂兵火燒日本公使館,遂在《濟物浦條約》允許日本在使館駐軍的權力,給了日本干預朝鮮的機會。為了穩(wěn)定朝鮮政局,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支持閔氏戚族執(zhí)政,軟禁大院君,并希望朝鮮與美國簽訂商約,借以引入美國勢力,避免日本獨占朝鮮,制衡俄國南下之憂,還可以讓歐美列強互相牽制,達成均勢狀態(tài),中朝宗藩關系也可以相對強化,逐漸擴大中國在朝鮮的影響力。因此,在李鴻章示意下,朝鮮全面開放門戶,未料卻讓朝鮮淪為歐美列強競爭的肥肉。

朝鮮開國后,清政府發(fā)現(xiàn)“屬邦自主”的宗藩慣例,無法得到歐美各國的認同,并與《國際法》的“屬國外交限制權”互相矛盾,讓朝鮮外交成為傳統(tǒng)天下秩序與國際法秩序原理并存的“兩截體制”。為了解決“兩截體制”衍生的種種問題,北洋大臣李鴻章欲改變宗藩體制的慣例,將“宗藩關系”實體化,讓日本、歐美各國承認中朝宗藩關系的合理性,達到列強均勢、保護朝鮮的目的。但事與愿違,中國越想加強中朝宗藩關系,反而讓朝鮮越傾向自主,試圖脫離宗藩體制。再加上歐美各國傳入的新式知識,使年輕官員如金玉均、洪英植、樸永孝等人主張聯(lián)日排中,掙脫清帝國對朝鮮的控制,于是這些人趁著中法戰(zhàn)爭之際,發(fā)起“甲申政變”,殺死事大派重要人物如閔臺鎬等人,另組新政府,并徑自宣布朝鮮獨立,實行君主立憲。在清軍反擊下,“甲申政變”很快被平息,事大派重奪政權,金玉均等人亡命日本。

金玉均等人發(fā)動政變的原因,主要受日本駐朝公使竹添進一郎的煽動,使朝鮮國內反日情緒大漲,中日關系極為緊張,日本不得不采取“軍事退卻、外交進攻”的政策。為了穩(wěn)定朝鮮政局,李鴻章同意釋回大院君李昰應,牽制閔氏戚族,提升事大黨的力量。以朝鮮王妃閔妃為首的閔氏戚族擔心大院君報復,又擔心中日沖突將危害朝鮮利益,所以接受朝鮮總海關稅務司兼外交顧問穆麟德(Paul Georg von Mllendorff)“聯(lián)俄拒清”的建議,遣人與俄國秘密談判陸路通商問題,初步確定了《第一次朝俄密約》的基本內容。清政府很快得到朝鮮準備聯(lián)俄的風聲,問責朝鮮政府。為了掩人耳目,穆麟德代為穿針引線,與俄國駐日公使戴維道夫(Davidov)于1885年2月14日在東京秘密簽訂《第一次朝俄密約》。朝鮮求俄國保護、簽訂密約的消息很快引起列強的警覺。

由于《第一次朝俄密約》的刺激,李鴻章決定加強控制朝鮮內政外交,避免朝鮮投向俄國懷抱。日本、英國亦深感不安。日本擔心俄國趁機侵奪朝鮮,屆時日本將喪失控制東北亞的門戶之鑰;英國則擔心俄國遠東艦隊悄然南下印度洋,使英國在阿富汗的軍隊陷入被俄軍南北夾殺的窘境,于是派船艦強行占領朝鮮的巨文島(Port Hamilton),防止俄國遠東艦隊南下支援,是為“巨文島事件”。日本對英俄兩國在東北亞的沖突相當焦慮,擔心俄國乘勢奪取朝鮮,但“甲申政變”讓日本在朝鮮的勢力大減,遂以默認中朝宗藩關系為前提,鼓動北洋大臣李鴻章控制朝鮮的內政外交。由此可知,“巨文島事件”是圍繞朝鮮各種矛盾更加激化的標志,象征朝鮮已成為東亞國際政治斗爭的漩渦。為了阻止朝鮮與俄國私下聯(lián)系,李鴻章幾乎全盤接受日本外務卿井上馨的建議,如斥退穆麟德、重用金弘集與金允植,并任命袁世凱擔任駐扎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加強控制朝鮮內政外交,將松散的宗藩關系轉成《國際法》承認的宗屬關系。

李鴻章的朝鮮政策雖能切中時弊,卻未顧及朝鮮本身的情況,不但輕忽了閔氏戚族的能量,也忽略了朝鮮長期黨派傾軋的問題,更因其主張聯(lián)英拒俄,未能積極交涉“巨文島事件”,使朝鮮懷疑清政府欲以朝鮮為籌碼,以饗列強。尤其是釋回大院君之事,等于激化朝鮮內部斗爭,使朝鮮君臣不信任清政府,對中朝宗藩關系實害多利少。最后,在中國長達兩年的交涉下,英國同意退出巨文島,俄國也承諾“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占領朝鮮領土”,并承認中朝宗藩關系,以實現(xiàn)俄國在朝鮮的最大利益。由此可知,“甲申政變”突顯中日兩國在朝鮮半島的競爭,讓朝鮮心生警惕,欲聯(lián)俄制華,避免卷入中日兩國的紛爭,而“巨文島事件”即代表英國對俄國插手朝鮮的抗議,暴露了清政府的實力不足,使朝鮮頓生輕視之心,甚至認為朝鮮與其指望清政府保護,還不如依靠美國更為妥當。

中朝宗藩關系的存在,雖能緩解列強對朝鮮的進逼,但清政府卻發(fā)現(xiàn)朝鮮竟暗中接觸俄美等國,使清政府勢必進一步干涉朝鮮內政外交,也反映出中朝宗藩關系必須走向實體化的趨勢,否則將重蹈丟失琉球與越南的覆轍。然而,李鴻章的策略卻弄巧成拙,反而讓閔氏戚族投靠俄國,再加上商務委員袁世凱對朝鮮政府的高壓政策,動輒威嚇脅迫,朝鮮君臣不堪受辱,試圖“引俄斥華”,遂有《第二次朝俄密約》之事。清政府對朝俄聯(lián)盟之事極為重視,不惜整軍備俄,也要保全朝鮮,商務委員袁世凱更大膽建議罷黜高宗,另立新王,但因李鴻章?lián)囊l(fā)日本與俄國的聯(lián)手反擊,破壞朝鮮均勢局面,此議遂息,而朝俄聯(lián)盟與《第二次朝俄密約》也在朝俄兩國雙雙否認下,不了了之。不過,李鴻章重新調整策略,不再干涉朝鮮宮廷紛爭,加強控制朝鮮經(jīng)濟,并延續(xù)“以夷制夷”的方針,采取聯(lián)俄制日、聯(lián)英制俄的政策,盡量排除俄國、日本在朝鮮的勢力,可見在日、俄、英三國互相掣肘的情況下,清政府才能勉強維持其宗主權。

經(jīng)過一連串的風波后,朝鮮君臣不得不重新審視中朝宗藩關系,似乎放棄自主的意圖,約束親美、俄、日的改革派官員,但這些親中的作為只是為了麻痹袁世凱,使其放松戒備。袁世凱不疑有他,以為朝鮮君臣已心服口服,不再存有異志。殊不知,朝鮮君臣的謙恭態(tài)度,不過是假象而已。事實上,袁世凱的高壓手段,讓朝鮮反華意識日趨強烈,逐漸形成中朝對立的局面,并遣使赴華,指控袁世凱在朝鮮的種種劣行,試圖讓清政府調走袁世凱。但在李鴻章的支持下,袁世凱仍繼續(xù)留任商務委員,讓朝鮮君臣倍感壓力。朝鮮自知力量不足,卻有計劃地破壞事大禮儀,如樸定陽違制問題,趙大妃喪禮問題等,皆利用《國際法》挑戰(zhàn)中朝宗藩關系的合法性,模糊了中朝兩國的君臣名分,削弱清政府在朝鮮的影響力,加速了中朝宗藩關系的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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