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絕對是個好東西。它的道理、背景和意義大家都清楚,那我最擔心的一個問題是什么?如果我們處理不好,它卻有可能成為絞殺中國外交的‘兩根繩索’。
本文為沙祖康在太平洋證券“一帶一路”論壇《美國世界霸權基礎與未來變化趨勢》上的精彩點評。
圖為沙祖康在太平洋證券“一帶一路”論壇發言。
為什么毛澤東當年在窯洞“掐指一算”就那么準?
我在第一線工作30年,作為一名老外交官,談談自己想法。我一直在第一線,會場里跑了30年。所以我的判斷多從感覺出發,沒有太多理論和專門的研究。
外交官的工作有兩個特點,一是執行政策,二是根據情況變化提出建議來不斷調整政策。所以學問不深,我簡單談一些看法,前面幾位談得很有啟發。
第一,國內研究單位數量不能說不多,但是有幾件事對我觸動很大:在許多重要國際問題上,為什么我們的研究都是錯的?我指的不是現在,舉兩個以前的例子。第一是蘇聯解體,事情不可謂不大,但大家回顧一下,我們國內預見到了嗎,研究過嗎?或許在個別時候有過一兩句聲音,但誰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么大格局的變化。我自己也在內,也沒有想到,說明我們研究問題的方法出了問題。但相比之下,我們看毛澤東那個時候,他住在延安窯洞里,掐指一算:抗戰三個階段,八年,然后解放戰爭又是幾年。回過頭看結果,的確沒錯。
第二,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時,我在聯合國任副秘書長,并主管相關工作。這次金融危機超出人們預想,至今影響還在。雖然我們的經濟學家數不勝數,包括有名望的,但實事求是講,有幾個“偉大的經濟學家”預見到了2008年的金融危機?這說明,我們研究問題的方法出了問題。
從毛主席給我們提供的指導來看,研究問題至少應該有立場、觀點和方法;應該實事求是,結合實際,不能輕飄飄得“像一陣風一樣”。現在包括對“一帶一路”研究,看得把我急死了。
“一帶一路”絕對是個好東西,道理、背景和意義大家都知道,那么我最擔心一個問題是什么?如果我們處理不好,它就有可能成為絞殺中國外交的“兩根繩索”。
改革開放的道路是我們一起走過,成績不用說,全世界公認。而且,對于近四十年改革開放所產生的問題,我們也同樣清楚:貪污腐敗,權錢交易,環境破壞,貧富差距,社會責任缺失等等。目前,這些問題都在“五個理念和四個全面”工作中努力予以改進和糾正,而且我認為我們有信心能做好。
但是,到目前為止,這樣的糾正剛剛開始,困難還很多。那么如果上述問題被帶到“一帶一路”上去,說不定十幾、二十年后,我們就會看到一個一路腐敗的“一帶一路”。有錢就收買當地官員,破壞當地管制,濫用當地資源,導致連續的罷工示威游行、打砸搶,甚至出現恐怖行為。當年毛主席說“我們開辟了一套相當有力的外交道路”,到那時,就有可能被破壞掉。
這還僅僅是講我們自己的問題,且不說剛才大家都提到的“一帶一路”的競爭對手問題。美國、日本、印度,以及加拿大、法國、歐盟,都是如影隨形跟著我們前進。因此,對于內外因素都要看清楚。或許是因為搞談判出身,我比較喜歡習主席這句話:“想到了,你才能把事情搞好”。
所以我做的第一個評論就是要學會怎樣看形勢。這個問題很大,是我們需要好好考慮的事情。
一定要判斷美國的困難是不是比我們更大
第二個問題,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倪峰教授所講的,我們現在確實面臨非常復雜的世界局勢,那么接下來該怎么走?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其實我們都不知道答案在哪里,目前關鍵是需要做好內部的深思熟慮。
全球局勢很復雜,各國都在摸索,都明白現在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候。但到目前為止,尚未找一個切實有效的辦法,因為中國不知道,那誰也不知道。我認為,不管形勢如何變,但總有不變的東西,我們首先要判斷這些不變的東西是什么。
在變化當中,哪些東西是不變的呢?我認為有幾條歷史已經證明:一、外交是內政的延續,內政決定外交。這一點永遠不會變,無論是階級、戰爭,都由國情決定,內政決定外交。二、一個國家的外交取決于基本實力。首先經濟實力上,我們現在對GDP的算法并不很科學,但是卻并沒有一個比之更好的辦法;另外一個是軍事實力。更重要的還有一條,就是人心,一個民族團結的精神,這是不變的。
以上是總體形勢評價。下面我們具體從每個問題方向來看。
首先,對中美關系走向的判斷。國防大學防務學院朱成虎將軍談的8條意見我都贊成,同時也是我很焦慮的事情。嚴峻的國際形勢確實備受關注,但做一下對比,恐怕還并沒有嚴峻到和解放初期的情形一樣。我認為必須充分考慮成虎講的意見,必須預想到這些問題,但同時也要想到站在美國的位置上觀察:美國的日子好過嗎?這8條,其實美國都很難做到。
我們可以分析一下美國的困難是什么。美國及其盟國的日子可能比我們更難,所以我們需要兩相比較,找出各自問題在哪里,掌握通盤、看清形勢的前提下,再找到一個比較可行的策略辦法。我談判的時候都是這樣統籌,在26年的談判經歷中,我總要了解各方的關切是什么,底線是什么,然后再找到一個妥協的策劃。任何妥協的東西都是人們不滿意的東西,但每個人都不滿意的東西,叫做最好的東西。關鍵有一條,每一個人必須是同樣程度的不滿意,也就是同樣程度的滿意。任何談判都是妥協的產物,美國的“投降”其實也是很厲害的。
很多事情上,美國也犯難,我們看問題的時候一定要看到這點,并將此納入策劃當中。當年,日本發起“入常”沖擊,中國沖在前面,動用眾多外交資源予以反對,與此同時卻沒有看到,最不能容忍安理會擴大的其實是美國。結果,美國看到中國沖在前面,自然高興地手舞足蹈,不僅借助中國外交之力阻擋日本,還在最后聲明中表態支持日本,從而收獲日本。
我們一定要判斷美國的困難是什么,是否比我們更嚴峻。要掌握中美雙方的難處、雙方的強項,進行比較以后再尋找解決方法。下面就很自然講到中國人民大學金燦榮教授判斷的“兩超多強”問題。
國內問題能不能搞好,這恐怕是關鍵
金燦榮老師講的“兩超多強”的分析,使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小布什競選第一任總統時,他的競選經理凱文·莫雷在其成功后,邀請各國參贊以上的高級外交官相聚。幾杯茅臺過后,莫雷突然主動要求發言,說“中國和美國團結起來,統治全世界”。這是酒后之言,大家一笑而過,但中美團結為維護世界和平和經濟發展做更大貢獻,確實是可以實現的,不但有切實可行的合作基礎,雙方也都有需要。
所以我認為,中美既競爭又合作,可以成為我們將來努力的目標和方向。同時還要考慮到中國周邊大國、歐洲這些實力也不弱的國家,恐怕會長期存在下去,因此出現“兩超多強”的局面確有可能。
不過,我講“兩超多強”是前提的,就是我們“五個理念和四個全面”切實能夠落實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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