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公元589 年隋朝滅陳后,它的疆域并沒有恢復到西漢時的幅員,其東北以遼河與高麗為界;南方雖一度滅了林邑國,但不久就已退至北緯18°一線。此后隋朝從東突厥人手中奪回了河套,把邊界擴展到陰山以北;又從西突厥奪取了今新疆哈密地區。大業四年(603 年),隋煬帝趁吐谷渾被鐵勒打敗之機,滅了吐谷渾,取得了它的故地,其范圍東起青海湖東岸,西至塔里木盆地,北起庫魯克塔格山脈,南至昆侖山脈,這是以往各朝從未設置過正式行政區的地方。但這些疆土的開拓有的只有軍事上的意義,有的存在的時間很短。如與東突厥的界線雖劃定在陰山以北,但隋朝的行政區實際仍未出陰山山脈的范圍。吐谷渾首領到大業末年就又復國,在今青海境內所建政區到唐朝時也未恢復。
隋朝人口最多時估計為5600-5800萬,還沒有突破西漢的記錄,其直接統治的范圍與西漢大致相仿,但經過數百年的開發,南方容納的人口比西漢時有了大幅度的增加,所以并不存在人滿為患的問題。相反,在隋煬帝窮兵黷武的情況下,到處出現了田園荒廢的景象。正因為如此,隋朝對新辟土地,除了實行軍事控制外,無法實施有效的移民。如對吐谷渾舊地,雖又”置郡縣鎮戍”,卻只能”發天下輕罪徙居之”,人數顯然是相當有限的。
隋末唐初,突厥勢力南侵,連首都長安也受到威脅。因此,盡管黃河流域還沒有恢復戰爭的創傷,全國人口不足3000萬,唐朝還是不得不發動了對突厥的反擊,在貞觀四年(630 年)滅東突厥,貞觀二十一年又滅薛延陀,疆域達到了貝加爾湖以北。以后又滅西突厥,轄境遠至中亞。
唐朝的疆域,最西曾經到達過咸海之濱,最北曾包括西伯利亞,最東一度擁有薩哈林島(庫頁島)和朝鮮半島的大部分。但是這并不是說唐朝同時擁有過這樣大的疆域,而且達到最遠點的時間是非常短的。例如,控制咸海以東是在龍朔元年(661 年),但到麟德二年(665 年)就撤到了蔥嶺,實際只維持了3 年。而那時還沒有滅高麗,東部的邊界仍在遼河一線。開元三年(715 年)唐朝又擴展到蔥嶺以西,但東部的安東都護府已退到遼西。天寶十年(751 年)怛羅斯一仗敗于大食(阿拉伯帝國),唐朝的疆域又退回到蔥嶺。北方自滅薛延陀到儀鳳四年(679 年)突厥再起也只有32年時間,唐朝就又撤至陰山山脈以南了。總章元年底(669 年)滅高麗后置安東都護府,但到咸亨元年(670 年)其治所就從平壤遷至遼東,不久又遷至遼西,高麗故地基本喪失。
在研究唐朝的疆域與人口的關系時,以下三個方面是必須注意的,也是很能說明問題的。
唐朝的疆域擴張與人口增長并不是同步的,當人口達到高峰時,極盛疆域已成過去,這與西漢的情況相似。隋唐之際的人口谷底估計在武德五年(624 年),約為2200-2300萬。此后以年平均8 -12‰的增長率增加(包括因自境外遷入而增加的部分),至安史之亂前的755 年達到約8000-9000萬的高峰。而唐朝在北部推進到極點時的人口約2900萬,在西部獲得最大疆域時的人口約為3500萬,在朝鮮半島設立安東都護府時的人口至多有4000萬,都離高峰甚遠。而在人口超過8000萬的天寶盛世,除了今新疆烏魯木齊及其以東一帶有一些正式的州縣,其設置正式行政區域的范圍基本沒有超出西漢的范圍。
唐朝在新辟的領土基本都設置都護府和都督府,或通過羈縻府、州、縣的形式進行統治。羈縻政區的首長絕大多數都是由其原來的首領世襲的,不納賦稅,除已遷入內地的以外也不領朝廷俸祿,當然也不接受唐朝的常駐機構和人員,不會有什么移民遷入。唐朝存在時間較長、較穩定的六個都護府中,安南的轄區是西漢以來的舊地;安東所管的大多也是遼西的舊地;安北一度轄有今蒙古和西伯利亞,但到垂拱二年(686 年)后即遷至今內蒙古;單于原轄陰山、河套一帶,至圣歷元年(698 年)后并入安北;只有北庭和安西二個存在時間最長,轄區又基本都是新辟。這些都護府都沒有為唐朝的人口提供多少擴展的余地,因為除了常駐的軍隊和行政人員以外,由內地遷去人人口極少。遷入西州(今新疆吐魯番一帶)和庭州(今烏魯木齊一帶)的主要是罪犯,在都護府和鎮的駐地如安西(今庫車)、北庭(今吉木薩爾)、疏勒(今喀什)、焉耆(今焉耆)等處主要由戍卒實行屯墾。安史亂后這類遷移也基本結束了。
相反,伴隨著唐朝擴張的是大批邊區和境外民族的內遷。如東、西突厥被滅后,有數十萬人遷入唐朝,定居在首都長安的就曾有一萬戶,河套和今陜西、山西北部都是安置突厥人較多的地區。高麗被滅后,三萬多戶百姓被遷至江淮以南及山南、京西諸州,其中一部分以后遷回遼東,但不久又被遷至隴右、河南。百濟的貴族和百姓被遷于遼東、徐州、兗州等地。山東半島沿海有很多新羅人居住。此外,回鶻、鐵勒、西域諸族、吐谷渾、吐蕃、黨項、契丹、奚等族幾乎都有不少人內遷。唐朝的軍隊,從將領到士兵,都有大量來自邊疆和境外的人員。
總之,在唐朝的疆域達到極盛時,其人口還沒有超過西漢;而當其人口達到高峰時,絕大部分人口居住的范圍與西漢的疆域相仿;遷入唐朝的人口遠遠超過唐朝向邊疆地區的移民。
三
宋朝的領土比唐朝小得多:其北界已退至今山西的河曲、岢嵐、原平、代縣、繁峙和河北的阜平、滿城、容城、霸州及天津市區一線,西北與西夏以今甘肅蘭州、靖遠、寧夏同心及陜西北部的白干山一線為界,西南今大渡河以南的川西南、黔西和云南是大理國境。可是就在北宋境內,由初期的約3000萬人口增加到了后期(11世紀初)的1 億左右。
北宋對遼和西夏基本都取守勢,即使主動用兵也沒有改變過雙方的穩定界線。對大理也從未采取過軍事行動,宋太祖以玉斧劃大渡河為界的傳說雖不盡可信,但宋朝方面希望維持現狀卻是事實。唯一的例外就是神宗熙寧四年(1071年)至徽宗大觀二年(1108年)間對吐蕃的戰爭,結果是恢復了唐朝的舊地,擴大到今烏峭嶺以南的湟水流域、大夏河流域和洮河流域,設置了熙河路。這次戰爭發動于宋朝的人口接近高峰之際,但無論從目的與后果看,都與內部的人口壓力無關。從軍事行動的倡議者和指揮者王韶向皇帝所上的《平戎策》可以看出,其首要目的是夾擊西夏,”欲取西夏,當先復河、湟,則夏人有腹背受敵之憂”。而當時”諸羌瓜分,莫相統一”的形勢對宋朝有利,應加以利用。同時王韶還認為這一帶”土地肥美,宜五種者在焉”。結果,宋朝在軍事上固然節節勝利,但經濟上卻背上了包袱,”熙河雖名一路,而實無租入,軍食皆仰他道”。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更不可能從內地遷入人口了。
不過,由于人口數量達到了空前的記錄,宋朝的人口壓力的確日益增大,尤其是在南方人口稠密地區。經過兩宋之際的戰亂,當南宋與金雙方進入穩定對峙的階段,南北的人口就又攀上了新的臺階,13世紀初合計達到了1.1272億,南宋人口到端平二年(1235年)已在6000萬以上。早在北宋中期,江南和東南沿海地區的殺嬰之風就已相當嚴重,發展到不分男女,見于記載的就有今湖南與湖北相鄰一帶、蘇南、皖南、贛東北、浙江和福建各地。福建因山多地少,缺少開發余地,殺嬰之風最甚,連富人和士大夫家族也都”計產育子”,”富民之家,不過二男一女;中下之家,大率一男而已”。
但宋朝并未出現任何向外擴大生存空間的言論或行動,如果對遼、西夏、金、蒙古、元的政策可以用”積弱”來解釋,那么就是在南宋期間也從未對大理采取過軍事征服這一點,只能證明當時的君臣的確沒有動過這方面的腦筋。對與日俱增的人口壓力,主要是通過增加糧食產量和開發山區來緩解的。宋代的最高墾田數約有7.2億畝,”這一數額不僅前代未曾達到,即使是后來的元明兩代也未超過此數額”。宋太宗時開始在南方水稻產區擴種麥豆類作物,同時在江淮之間推廣水稻,以充分利用地力,防止水旱災害的影響。真宗時從福建引入早熟耐旱的占城稻種,在長江下游和淮河流域推廣;還在宮中試種,讓百官了解新品種的效益。這些措施對南方農業的進步產生巨大影響。福建的梯田出現在宋代,就是農業生產向深度發展的證明。另一途徑是將原來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山區辟為新的政區,以安置移民,擴大耕地。如北宋后期,在原來屬”梅山峒蠻”居住并被禁止與漢區交通的地方筑二城,置新化縣,”得主、客萬四千八百九戶,萬九千八十九丁。田二十六萬四百三十六畝”。此后,對湖南西部和南部少數民族地區和山區的移民顯著增加。
成吉思汗與蒙古諸王的西征給中亞、西亞和歐洲人留下了難以消除的恐懼,但西征的動因來自蒙古族本身,與宋、金、西夏、大理等政權的人口狀況毫無關系,而且西征大多發生在這些政權被滅之前。西夏和金分別亡于1227年和1234年,此前的1213年蒙古哲別滅西遼,1219年成吉思汗發動第一次西征,1221年又有哲別和速不臺的西征。1235年蒙古軍開始攻宋,同年拔都出兵西征,1253年又有旭烈兀的西征,1254年蒙古軍滅大理,同年征服了吐蕃。到1279年南宋殘余勢力最終被消滅時,西征早已結束,龐大的大蒙古帝國已經分裂。在蒙古的軍事征伐中固然利用了女真、黨項、契丹和漢等族的的人力和物力,但這些都是被俘虜和掠奪的結果。同樣,在滅西夏、金、大理、南宋的過程中,也有大批來自中西亞和歐洲的人員被充當將士、炮手、工匠和官吏。
西夏和金滅后,境內的人口銳減至1000余萬,僅及原來的五分之一弱,是中國人口史上罕見的浩劫。滅宋14年后的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元朝境內的人口總數僅6000余萬,只有13世紀初的一半。當時北方人口大批南遷,大片土地荒無人煙,亟待墾復。所以,元朝建立后對高麗、安南(今越南北部)、占城(今越南南部)、日本、緬國(今緬甸)、爪哇(今印度尼西亞爪哇島)的侵略,只是蒙古軍隊好戰傳統的繼續,境內的人口只是為統治者提供了兵力而已。元朝的人口峰值估計約8500萬,遠不如宋金合計,而且元朝期間的人口增長也比較緩慢。蒙古西征與元朝對各國的侵略戰爭客觀上留下了一些中國移民,但都是出于戰爭或控制的需要,或者是戰敗的結果,并非積極主動的人口遷移。而遷入中國的中西亞、歐洲移民數量更多,以后大部分在中國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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