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參制度也迎來改革,清政府通過授予地方政府更多權力以杜絕盜采,但同樣無濟于事。很多檔案顯示,東三省地區由于盜采導致的腐敗與無序讓人觸目驚心,旗人的行為不像滿洲人,漢人移民則無法無天。面對野生人參銳減的情況,非法刨夫采取了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轉而開始種植秧參。18世紀末人參養殖業不斷推廣,發展了1810年,百分之九十的吉林人參都是人工種植的。清廷對之憤怒不已,嘉慶皇帝明確表示,只有天然人參才是人參,秧參“近于作偽”,根本不算。
總體而言,清政府認為自然資源枯竭的原因是人心不古,為維持人參和東珠的產量,政府不斷地調整其統治邏輯。這種緩慢的地方化和官僚化為滿洲地區和“東三省”的形成構建了基本框架。直到18世紀中期,吉林和黑龍江并不被認為是滿洲人的故鄉,只有包括盛京(沈陽)吉林部分地區的“大盛京”,以及長白山才是滿洲的“根本之地”或“發祥之地”,但環境危機導致這些話語開始發生改變。
1762年乾隆帝得知盜采人參在整個東三省發生時,首次將這一地區視為整體,將東三省稱為“風俗淳樸”之地。嘉慶年間以后,東三省等同滿洲故里的說法固定下來,道光帝也有類似表述。相鄰的蒙古地區為了保護口蘑等自然資源,也逐漸加強控制。漸漸地在官方話語體系里,一種人為的對立被創造出來:滿人和蒙古人與漢人是兩個群體,前者代表純潔與永恒,后者則代表墮落與變化。
但謝健指出,真實情況絕非那么黑白判然,很多蒙古人、滿人也加入了盜采自然資源的活動中。比如在蒙古地區,蒙漢界限其實不那么清晰。在蒙古人被漢化的同時,漢人也在學習蒙古人,包括起蒙古名字,說蒙古語,與蒙古人通婚等。清代檔案中提及這一地區時,大量使用了“潔凈”“凈化”“肅清”等詞語,反映出“帝國對一個原始的、永恒的、完美秩序的想象。”即使滿洲、蒙古地區與當時的漢地相比,在開放程度方面并不遜色。
在今天,隨著環境破壞的加劇,環保主義已是不容質疑的政治正確。有些令人難以接受的是,親近自然、保護自然的理念,其起源往往是少數特權階層的需要。無論在清帝國還是同時代德國、法國、英國,那些擁有權力和野心的精英階層“將自己與一種古典生活方式重新聯系在一起。”統治者們以保護之名,行獨占之實,將穿毛皮、狩獵等活動當成“彰顯精英身份、淳樸品質、尚武精神和男性氣概的工具。”
現代民族國家建立之后,民族與自然間的糾纏同樣無處不在。似乎每個國家都需要創造自己的伊甸園,如創立自然保護區,以保護民族的共同遺產,尋回失去的生活方式。在環境危機、道德墮落、政治認同的共同作用下,民眾容易接受各種“肅清”話語,比如遣返移民等。清代的邊疆政策,與現代國家的民族主義互為回響。
尹敏志/文,來源:經濟觀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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