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揀選最少的經濟學原理來詮釋過去千年的軍事史?在《城堡、戰爭與炸彈》一書中,經濟學教授于爾根·布勞爾與歷史學教授休帕特·萬·蒂爾努力去完成這個看似不可能的任務。
兩位作者選取了過去千年內發生在歐美的六個案例,以便“從經濟理論的視角來寫軍事史”,并對應地大膽提出六個不大會被任何經濟學家質疑的主張:第一、采取某種行動以放棄另一種行動的機會為代價;第二、激勵影響行為;第三、決策是在比較和權衡預期的得失之后做出的;第四、信息不對稱造成力量的懸殊;第五、如果超過了臨界點,投入越多,得到的額外收益反而越少;第六、如果兩個事物的性能相當,人們會用相對便宜的來替代相對昂貴的。
打翻奶桶還是殺死奶牛?
二戰時盟軍對德國戰略轟炸的效果很好地說明了邊際報酬遞減原理。在1939年12月到1945年5月的66個月中,英國皇家空軍對德國的10個戰略目標投下了755531噸炸彈,旨在通過戰略轟炸對能為敵人提供扭轉戰局的武器和物質資源進行系統毀滅性的打擊。由 300 名文職雇員、350 名軍官和 500 名士兵組成的美國戰略轟炸調查團所做的報告指出:“戰略轟炸與戰術轟炸的關系就如奶牛和一桶牛奶的關系一樣。戰術轟炸就像打翻奶桶,讓敵人無法立刻得到補給;而戰略行動就像殺死那頭奶牛,使敵人徹底陷入絕境。”
讓人驚訝的是,戰略轟炸顯然并未對德國的戰時生產造成嚴重的不利影響,武器生產不減反增,甚至在戰爭最后一年也是如此。按照英國皇家空軍的調查,盟軍每月成千上萬噸的投彈量,換來的卻是德國戰時生產潛力下降2到4個百分點而已,德國飛機生產在1944年甚至達到39807架的峰值,而此時盟軍在 1944年 10月往德國投放了50465噸炸彈,是1942年5月154噸的328倍!
從理論上說,美國海軍的Norden MK XV投彈瞄準器可以將平均轟炸誤差縮小到100英尺,以至于在戰時漫畫中投彈手可以問他的導航員“地址是萊比錫斯特拉106號還是107號?”但在現實中,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平均每四次攻擊才能有一次把炸彈扔到距目標5英里以內的地區;在沒有月光的夜晚,這一比率更是驟降到二十分之一。由于烏云遮蔽、必須靠慢速盤旋肉眼觀察投彈目標而被德國空軍擊落、缺乏導航設施而無法找到指定目標等原因,盟軍不得不將精確轟炸改為區域轟炸,將在易受攻擊的白天空襲改為在晚上空襲,這對更好地定位轟炸目標毫無作用,也無助于提高轟炸效果,甚至讓德國工人的士氣與熱情變得更強。
可以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盟軍對德國的戰略轟炸未能“殺死奶牛”。向奶桶射擊確實使奶牛心煩意亂,停止或減少產奶,轟炸即是如此。然而,伴隨著邊際回報的遞減,“如果第一顆子彈打空額半桶,第二顆子彈打空了剩下半桶的一半,第三顆打空了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當資源使用乘以三,從一顆子彈到三顆子彈,額外灑出的牛奶數量從一半遞減到1/4再到1/8.……”兩位作者由此得出了讓人倍感沉重的結論:“抽象的生產理論居然能在這個極其現實又血腥的戰爭世界中找到用武之地可能令人驚訝,然而對戰爭各方的傷亡者,最好早熟知該理論聽從它的教誨,那么戰爭可能更早就結束了。”
如何用合同保障刀頭舐血的生活?
兩位作者自豪地將自己對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各城邦雇傭兵合同的經濟學分析稱為 “對史學的一份新貢獻”。要知道,“雇傭兵”一詞在意大利語中本來就有城邦和雇傭兵組織的首領(傭兵隊長)或雇傭兵本人所訂立的合同之意。但長期以來,史學界對雇傭兵制度的研究多注重城邦政治制度以及軍事技術,而忽略了雇傭合同本身。
從經濟學角度看,合同各方涉及委托-代理問題以及隨之而來的風險分擔,所以必須通過設計出適當的激勵機制,使合同雙方滿意而非互相盡力欺騙卸責。大部分傭兵合同都采用基本工資加獎勵工資的形式:極低的基本工資僅僅是對傭兵資質和能力的篩查機制;獎勵工資則由可能的劫掠和贖金構成,它們才是騎士或步兵謀生和積累財富的主要來源。這一巧妙的制度安排,讓能力不足的士兵難以掙得獎金并知難而退,有能力的傭兵則得以自覺留下。兩位作者從史料中也發現,德國雇傭兵中的2/3在意大利居留不到兩個季度就返回家鄉,明顯是發現自己吃傭兵這碗飯很難,沒法濫竽充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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