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2014年6月以來,“伊斯蘭國”異軍突起,對中東甚至全球安全構成重大威脅。“伊斯蘭國”的崛起并非偶然,而是其長期經營和精心謀劃的結果。“伊斯蘭國”借助中東變局帶來的動蕩局勢,不斷提高自身能力,實現了從弱到強的轉變。本文從資源動員能力和策略選擇能力兩個方面分析了“伊斯蘭國”迅速崛起的原因。首先,“伊斯蘭國”通過招募成員和籌措資金獲取了大量資源,大幅提升其實力。其次,“伊斯蘭國”確立了嚴格的組織結構,制定了明確的軍事戰略、管理戰略和宣傳策略,進一步提高了其作戰能力。盡管美國主導的軍事聯盟的打擊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伊斯蘭國”的發展勢頭,但未能徹底摧毀其資源動員和策略選擇能力。
近年來,中東恐怖主義的發展出現了很多新特點。各種恐怖主義組織活動能力日漸增強,中東恐怖主義呈現強勁反彈的趨勢。[①]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IslamicState of Iraq and al-Sham,簡稱“ISIS”或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the Levant,簡稱“ISIL”,下稱“伊斯蘭國”),它已崛起為全球實力最強、影響最大的恐怖組織。[②]不過,直到2014年6月10日伊拉克北部尼尼微省首府、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蘇爾(Mosul)被占領后,“伊斯蘭國”才為世人所知。該組織狂熱地攻城掠地,其兇悍的戰斗力曾一度使伊拉克安全部隊潰不成軍。2014年6月29日,該組織宣布建國。雖然中東恐怖主義一直是世人關注的焦點,但“伊斯蘭國”的迅速壯大使那些即使長期關注該地區的人們始料未及。“伊斯蘭國”在中東地區的突然崛起不僅使伊拉克局勢驟然緊張,也為中東安全局勢增加了諸多不確定因素。
目前,學術界對“伊斯蘭國”的認識比較模糊。鑒于此,本文擬考察“伊斯蘭國”由小變大、由弱變強的發展演變過程,具體考察其招募成員、籌措資金的能力和制定戰略戰術的能力。本文借鑒社會運動理論的分析方式,認為“伊斯蘭國”迅速崛起的原因在于其具備較強的資源動員能力和策略選擇能力。以往學者們在分析中東恐怖主義產生原因時,多集中于國際體系(中東地區局勢、美國的中東政策和反恐政策)和國家層面(該地區各國的宗教沖突、民族矛盾、經濟低迷、政治腐敗、民生問題等),而較少關注恐怖主義組織自身的發展。結構層次的分析雖為認識恐怖主義的產生原因提供了一種視角,但也容易忽視恐怖主義組織自身的能動性。21世紀以來,動蕩的中東局勢是“伊斯蘭國”產生和發展的結構性因素,然而“伊斯蘭國”自身的能動性卻使其迅速實現了崛起。因此,從資源動員和策略選擇兩個方面分析“伊斯蘭國”崛起的原因,一方面有助于深入認識中東恐怖主義產生的原因,另一方面也可為遏制和消除恐怖主義提供政策參考。
按照上述思路,文章主要考察“伊斯蘭國”的發展演變過程;分析“伊斯蘭國”的資源動員能力,包括成員招募、資金獲取兩個方面的策略;同時對“伊斯蘭國”的策略選擇能力,包括軍事戰略、管理戰略以及宣傳策略加以分析;最后指出國際社會應對“伊斯蘭國”存在的不足及改進措施。
一、“伊斯蘭國”的產生與發展
“伊斯蘭國”的發展過程貫穿21世紀初至今的十幾年,其產生與發展和中東局勢的發展變化息息相關。2014年6月初,攻占摩蘇爾標志著“伊斯蘭國”的正式崛起,也標志著其作為一支獨立的極端力量開始影響中東政局和全球安全。自1999年出現“伊斯蘭國”的雛形至今,可大體將其發展歷程劃分為五個階段:初步發展階段、依托“基地”組織發展階段、緩慢發展階段、發展壯大階段和發展成熟階段。
(一)初步發展階段(1999—2003年)
“伊斯蘭國”可追溯到1999年約旦人扎卡維(AbuMusab al-Zarqawi)創立的“團結圣戰團”(Jamaatal-Tawhid wa’l-Jihad,簡稱“TWJ”)。[③]該組織信奉馬蒂斯(AbuMohammed al-Maqdisi或IsamMohammad Tahir al-Barqawi)[④]的教義,采取暴力方式反對約旦政府和什葉派穆斯林。“團結圣戰團”創立時勢單力薄,為擴大影響,扎卡維回到阿富汗與“基地”組織開始接觸。然而,本·拉登和扎瓦希里(Aimanal-Zawahiri)刻意與扎卡維保持一定的距離。在此背景下,扎卡維在阿富汗西部創立了一所訓練營,并建立了黎凡特武裝(Jundal-Sham)。2001年塔利班倒臺后,扎卡維迫于壓力離開阿富汗前往伊拉克,要求加入“基地”組織。在美國入侵阿富汗但尚未入侵伊拉克期間(2001—2003年),扎卡維籍籍無名,為招募“圣戰者”和為“團結圣戰團”尋找落腳點而游走于伊朗、伊拉克庫爾德地區、敘利亞和伊拉克遜尼派三角地帶。[⑤] 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后,扎卡維將組織更名為“一神教和圣戰”(Monotheismand Jamaat al-Tawhid wa’l-Jihad),以此表達對推翻遜尼派薩達姆政權的不滿,并開始在伊拉克發動恐怖襲擊。2003年8月,他組織發動了對位于巴格達的約旦大使館、聯合國駐伊拉克辦事機構總部、納杰夫(Najaf)的伊瑪目阿里清真寺和一個重要的什葉派圣地的襲擊活動。[⑥]整體而言,從1999年至2003年,“伊斯蘭國”尚處于初步發展階段,力量十分有限。其主要活動區域從約旦到阿富汗再到伊拉克,目標已由推翻約旦政府轉變為反對美國。在這一階段,扎卡維試圖借助“基地”組織的力量實現“伊斯蘭國”的發展,但由于本·拉登的猜忌,“伊斯蘭國”并未成為“基地”組織的正式分支。
(二)依附“基地”組織發展階段(2004—2006年)
在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后的2004年10月,經過與“基地”組織近八個月的談判后,扎卡維將“團結圣戰團”更名為“伊拉克基地組織”(Al-Qaedain Iraq,簡稱“AQI”),宣布效忠“基地”組織。這標志著“伊斯蘭國”進入了依附“基地”組織發展的階段。AQI的成員大多是激進的伊拉克人,他們的目標是和“基地”組織一起將美軍趕出伊拉克。美國國務院情報和研究局的數據顯示,2006年AQI的成員為1 000多人,遠低于美國軍方估計的2萬—3萬人。[⑦]盡管成員數量較少,但AQI在這一時期活動頻繁。據統計,僅在2007年上半年,AQI發動的襲擊事件就占伊拉克境內襲擊事件總數的15%。其中,2007年3月AQI制造的伊北部泰勒阿費爾鎮卡車炸彈襲擊事件共造成150多人死亡,成為自伊拉克戰爭以來死亡人數最多的單次襲擊事件。[⑧]
AQI之所以能實現與“基地”組織的聯合,除了共同目標一致外,主要原因在于:第一,對于AQI而言,如何募集更多的資源以維持組織的運作成為關系其生存和發展的關鍵問題。扎卡維認為,與“基地”組織聯合,有助于AQI招募到更多的人員并募集到更多的資金。第二,對“基地”組織而言,本·拉登迫于美國的軍事壓力,希望在躲避美國打擊的同時繼續領導伊拉克圣戰運動以保持其影響力,也試圖將“基地”組織打造成伊拉克最活躍的圣戰陣線。在此背景下,“基地”組織同意了AQI的加入。由此可見,AQI和“基地”組織的聯合是形勢使然,兩者均認為與對方聯合對自己有利,且都想借助對方的力量發展和壯大自己。不過,這種權宜關系維系了不到兩年就開始出現裂痕。導致分歧出現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基地”組織并不認同AQI的行動策略。為了盡快擴大影響,AQI經常針對行動目標實施殘忍的斬首行為并利用自殺式炸彈襲擊什葉派宗教目標、什葉派平民等。盡管這使扎卡維“聲名鵲起”,甚至許多外國人也受其“感召”加入AQI;[⑨]但是AQI的行動策略導致“基地”組織對其排斥。2005年,本·拉登和扎瓦希里認為AQI不加區別地襲擊穆斯林將削弱“基地”組織的支持基礎;同年7月,“基地”組織對AQI的擔憂加深,并明確質疑扎卡維的戰略。在扎卡維不顧“基地”組織的屢次勸告繼續襲擊什葉派文化遺址后,其與“基地”組織的關系開始破裂。[⑩]但是,這并未導致雙方之間徹底決裂,它們的關系一直維系到2013年年底。
(三)“伊斯蘭國”緩慢發展時期(2006—2010年)
從2006年至2011年,在敘利亞出現大規模的民眾抗議并引發內戰之前,AQI因受到諸多因素的制約處于被壓制狀態。這些因素包括:美國的打擊、什葉派的反擊、遜尼派伊拉克人的支持減弱和“基地”組織的猜疑等。因此,在此階段,“伊斯蘭國”進入了緩慢發展時期。為了擺脫被壓制的狀態,該組織對其武裝力量、領導結構和組織目標進行了部分調整。2005年年初,扎卡維將幾個團體合并,組建了“圣戰軍舒拉理事會”(MujahedeenShura Council)。2006年1月,扎卡維又將其他幾個伊拉克叛亂派系和AQI合并,建立了“協商委員會”(MajlisShuraal-Mujahedin,簡稱“MSM”);2006年6月,扎卡維在美軍的空襲中被炸死后,MSM選舉阿布·阿卜杜拉·拉希德·巴格達迪(AbuAbdullah al-Rashid al Baghdadi)為該組織新的領導者,并選舉阿布·阿尤布·馬斯里(AbuAyyub al-Masri)為首席伊斯蘭法學家。馬斯里于2006年10月15日將MSM更名為“伊拉克伊斯蘭國”(IslamicState of Iraq,簡稱“ISI”),其中將“圣戰軍舒拉理事會”納入其中。ISI在反對美國的基礎上,將其斗爭目標擴展至推翻中東地區親美的“傀儡政權”,并致力于在包括伊拉克在內的地域范圍內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國”。[11]此時的ISI雖然依舊是“基地”組織的一個分支,但ISI的領土野心日益引起后者的擔憂。[12]2006年下半年,隨著大多數伊拉克遜尼派穆斯林接受馬利基政府和美國領導的聯盟對他們提供的承諾和保護,ISI逐漸失去了遜尼派伊拉克人的支持。實際上,伊拉克遜尼派并不想成為“伊斯蘭國”的一部分,他們僅將ISI視為一支平衡政府的力量。[13]雖然ISI進行了各方面的調整,但并未走出低迷狀態。不僅如此,在2010年4月馬斯里與阿布·阿卜杜拉·拉希德·巴格達迪死后,包括“基地”組織在內的中東恐怖主義力量均處于低迷狀態。從這一時期開始,知名的恐怖分子阿布·巴卡爾·巴格達迪(AbuBakr al-Baghdadi)被選為ISI新的領導者,他試圖通過發動殘酷的汽車炸彈和自殺式炸彈襲擊等極端方式重振ISI。
(四)“伊斯蘭國”發展壯大階段(2011—2013年)
2011年敘利亞亂局為ISI搭建了施展拳腳的舞臺。通過參與敘利亞內戰,“伊斯蘭國”逐漸擺脫了低迷狀態,不斷發展壯大。不過,ISI在敘利亞內戰初期持觀望態度,它將敘利亞內戰視為對其以伊拉克為中心的關注焦點的分散,為此甚至阻止其成員參與敘內戰。但隨著敘內戰愈演愈烈并變得更為暴力,ISI最終同意其九名成員在阿卜·默罕默德·戈拉尼(AbuMohammed al-Golani)的領導下赴敘利亞北部參加敘內戰以推翻巴沙爾政權,并希望在敘利亞實行政教合一的原教旨主義統治。戈拉尼獲得扎瓦希里的支持,包括從巴基斯坦和其他地方抽調人員幫助。這樣,戈拉尼到處招兵買馬,很快建立了有效的作戰力量。敘利亞內戰吸引了世界上數以千計的戰斗人員,其聲勢掩蓋了巴格達迪在伊拉克的活動,削弱了其地區影響力。為此,阿布·巴卡爾·巴格達迪在重新評估其地區影響力的基礎上,于2013年4月宣布戈拉尼是其下屬,并要求戈拉尼領導的“黎凡特人民支持陣線”(Jabhatal-Nusra li Ahl al-Sham或the Support Front for the People of theLevant)與ISI合并。然而,戈拉尼拒絕承認“黎凡特人民支持陣線”是ISI的分支,它只是“基地”組織的分支。這一齟齬持續了數月。最后,扎瓦希里拒絕了ISI與“黎凡特人民支持陣線”的合并,并要求巴格達迪將其活動局限在伊拉克境內,同時委任戈拉尼為“基地”組織在敘利亞的代理人。2013年底,在敘境內活躍的多個極端組織合并為“圣戰軍”(MujahedeenArmy),它們要求ISI放棄敘利亞的領土并離開敘利亞,[14]2014年2月,扎瓦希里公開表示“基地”組織與“伊斯蘭國”沒有任何聯系,這標志著“伊斯蘭國”與“基地”組織關系的徹底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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