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美國化vs伊斯蘭化:對美國伊斯蘭學校的觀察

文化 alvin 20182℃ 1評論

結論

美國化包含兩個層面的標準:第一,移民得到美國社會的接納,即美國社會對這一移民群體的敵對感最小化;第二,移民群體接受美國的盎格魯–新教的價值體系,并將自己的認同感與美國價值聯系起來。總之,存在著兩種彼此關聯、方向不同的美國化的定義,即對于新移民而言,美國化的承諾是什么?美國化的手段是什么?對于自由選擇來美國的移民而言,他們眼中的美國化并不意味著放棄原有的傳統和文化。美國標榜自己是一個由自由移民組成的國家,尊重文化的多元,寬容不同的信仰。因此,美國不會將任何意識形態強加給新移民。對于習慣于美國文化的本國人而言,其缺乏設身處地去理解和包容外來文化的動機,對于本國人而言,美國化指的是移民放棄原有的傳統,接受美國的價值理念。在前者的美國化概念中,保存和捍衛傳統是核心目的;在后者的美國化概念中,放棄和改變傳統是核心目的。

對美國穆斯林而言,其將伊斯蘭學校視作美國化和伊斯蘭化完美共存的機構,但諸多不和諧之處依然存在,只是被校方、穆斯林家長和學生有意或者無意地忽略了。原因在于,穆斯林無法像非穆斯林裔美國人那樣,對美國價值持有堅定的信仰,這種忽略是在感知到非穆斯林的質疑和敵意時,美國穆斯林所作出的妥協。而美國化的承諾和美國化的現實之間的區別和矛盾,使得穆斯林選擇了與伊斯蘭文明最相近的解釋策略,其不僅限于政治上的花言巧語,而且是實踐中的應用。

對美國人而言,伊斯蘭直接對美國價值構成了挑戰。這不僅在于極端伊斯蘭主義者在歐美世界中發動的恐怖襲擊,而且在于信奉盎格魯–新教理念的美國人發現穆斯林是“不可消化”的群體。正如齊澤克在評論巴黎恐怖襲擊時所言:“伊斯蘭如何可能在基督教這一終結了所有宗教的宗教之后浮現?”[25]穆斯林身份認同的對象不僅是作為宗教的伊斯蘭,還包括政治層面的穆斯林共同體,即烏瑪。伊斯蘭教的認同指向一個統一和諧的烏瑪,美國的共和政體則指向一個繁榮和睦的盎格魯–新教化的世俗社會。因此,穆斯林在宗教信仰上無法接受盎格魯–新教化的伊斯蘭教,也無法對美國形成國家政治的認同。美國化的要求是雙面的,其不僅要求穆斯林接受以個人主義為核心的價值觀,還要展露對美國政體的類似基督教信仰的愛國主義。

概言之,無論是穆斯林的認同,還是美國的認同,都有其宗教根源。在其承諾和實踐之間皆有巨大的差別,由于對宗教不可置疑的情感,這種差別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對美國的穆斯林而言,他們不能質疑伊斯蘭教義的真理性,所以需要在實踐中尋找一種策略,以避免教義遭到質疑。當其感受到“美國化”的壓力時,其改變了自己的策略,將美國價值解釋為與伊斯蘭的價值不矛盾,并主張由于這種同一性,所以穆斯林通過堅持自己的伊斯蘭信仰,便可成功地融入美國社會。在現實中,由于美國第一修正案的緣故,穆斯林能夠安全地傳播和堅持上述理念,從而捍衛自己的穆斯林認同感。通過對全日制伊斯蘭學校的研究,我發現傳統穆斯林和伊斯蘭主義者共享下述理念:穆斯林可以通過伊斯蘭化來實現美國化,因此在實踐中可以忽略美國化的因素,而這便是美國化穆斯林的真正困難所在。

作者:李睿騫 / 美國波士頓學院政治系 原載于《文化縱橫》2016年12月刊

注釋:

[1] Muslim Americans在中文中并沒有合適的譯法。這里采用的是類似亞裔美國人Asian Americans的譯法。本文將穆斯林裔美國人與美國穆斯林分開,美國穆斯林指在美國生活的所有穆斯林,其中包括穆斯林移民,美國本土的改變信仰者同非裔美國人穆斯林(African American Muslims)。非洲裔美國人所奉行的伊斯蘭教派系不同于傳統的遜尼派和什葉派,而是所謂“伊斯蘭民族”(Nation of Islam)。這一派系與20世紀20年代美國本土誕生,根據Yusuf Nuruddin的說法,非裔美國人轉信伊斯蘭并非單純的是為了宗教原因,而更多的是因為他們想要擺脫“美國人”這一身份,從而重新被“非洲化”(re-Africanized)。而根據皮尤研究中心在2007年的一項報告中表明,65%的在美國生存的穆斯林于海外出生,而25%的穆斯林為非裔美國人。參見:Pew Research Center, Muslim Americans. 2.

[2] 然而這并不代表新教化伊斯蘭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實上,根據對紐約市伊斯蘭社區的一項研究表明,當地的穆斯林在日常倫理的一些方面已經新教化了。參見 Louis F. Cristillo, “’God Has Willed It’: Religiosity and Social Reproduction at a Private Muslim School in New York City”, Ph.D. dissertation, Columbia University, 2004.

[3]參見馬堅譯本的《古蘭經》:“易卜拉欣既不是猶太教徒,也不是基督教徒。他是一個崇信正教、歸順真主的人,他不是以物配主的人。” (3.67)

[4]譯文參見克勞德·列維-施特勞斯:《憂郁的熱帶》,王志明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04頁。

[5]伊本·魯世德,又稱阿威羅伊(Averroes),是穆斯林世界著名的研究亞里士多德的哲學家。其思想曾對托馬斯·阿奎那的經院哲學產生巨大影響。由于其崇尚以理性主義的方式去理解上帝,被當時的哈里發流放。

[6]參見《古蘭經》:“你當為主道而抗戰,你只負你自己的行為的責任,你當鼓勵信士們努力抗戰,也許真主阻止不信道者的戰斗。真主的權力是更強大的,他的刑罰是更嚴厲的。”(4:84)

[7]參見Ruhollah Khomeini and Hamid Algar, Islam and Revolution: Writings and Declarations of Imam Khomeini, Mizan Press, 1981.

[8]例如穆扎米爾·薩迪奇(Muzamill Sidiqqi),FCNA的一位成員就曾主張:“我們穆斯林處在被同化入非伊斯蘭的文化的危險之中。”參見Peter Skerry, “The Muslim-American Muddle.” National Affairs, no. 9 (2011).

[9] Pew Research Center, Muslim Americans. 2.

[10] 英文原文“The crescent flag one day flying over the White House.” See Peter Skerry, “The Muslim-American Muddle.” National Affairs, no. 9 (2011). http://www.nationalaffairs.com/publications/page/the-muslim-american-muddle-preview.

[11] 英文原文為“Islamic thought and sources influenced and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both to the radical Enlightenment and the early American Revolution.”參見Zulfiqar Ali Shah, “Founding Fathers of America and Islamic Thought”, http://www.fiqhcouncil.org/node/18.

[12] 參見:https://georgewbush-whitehouse.archives.gov/news/releases/2001/09/20010917-11.html.

[13]然而,這一觀點確實歪曲了歷史事實。從伊斯蘭教創立之始,穆斯林共同體便有軍事的意味。以圣戰這一概念為例,穆斯林有大小圣戰之說,大圣戰是為了伊斯蘭式的生活同自己的邪念相斗爭,小圣戰則是同反對穆斯林的非穆斯林斗爭。無論穆斯林如何為大圣戰的概念辯解,都難以掩蓋其理念中戰斗的本性。從穆斯林的歷史之初,對外的擴展和內戰就十分頻繁。在伊斯蘭主義者津津樂道的黃金時期,即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后的四個哈里發時期,穆斯林內部便為了領導權而發生第一次內戰,并由于此次內戰,穆斯林分成了遜尼派和什葉派兩個支派。

[14]從數據上看,只有約5%的學齡穆斯林被其父母送去就讀全日制伊斯蘭學校。然而這并不能說明伊斯蘭學校在穆斯林社群中不受歡迎。低就讀率由幾個原因組成:首先,伊斯蘭學校在美國的數量并不多,不超過250所。很多穆斯林社會由于其人數或者客觀條件的現實,譬如沒有合適的校舍等,并沒有自己的伊斯蘭學校。其次,大多數穆斯林本身并不是虔誠的穆斯林,他們并不會一天去五次清真寺禮拜,他們更期待自己的孩子在美國社會獲得世俗上的成功而非能夠用阿拉伯語正確的背誦古蘭經。擁有較好教育水準,美國的公立學校在近些年來由于奉行宗教中立的原則,并不會像早期移民經歷的那樣遭受歧視和敵意。因此將孩子送到公立學校就讀并非不可接受。第三,許多伊斯蘭學校的規模有限,在2006年的一項調查中發現,平均每所學校約100名學生。盡管近十年數字有所改變,譬如我所知道的學校規模都在兩百名學生上下,但依舊規模較小。而穆斯林在美國的人口約300萬人,三分之一未成年。因此伊斯蘭學校只能滿足極少數穆斯林家庭的需要。第四,即使伊斯蘭學校有非常優異的學術表現,也會面臨公立學校在生源上的競爭。例如麻省莎朗鎮(Sharon, MA)附近盡管也有兩所頗有名氣的伊斯蘭學校, 但莎朗鎮本身便是麻省最好的學區之一。總之,穆斯林家長可以據自己的條件自由地選擇公立或伊斯蘭學校。Yvonne Yazbeck Haddad, Farid Senzai and Jane I. Smith, Educating the Muslims of America,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8.

[15] Peter Skerry, “Clash of Generations: Th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Islam in America”, http://www.weeklystandard.com/clash-of-generations/article/2000284.

[16] 英文原文“There is really one aim. To establish an Islamic identity, an American Islamic identity.” Martha Minow, Richard A. Shweder and Hazel Rose Markus, Just Schools: Pursuing Equality in Societies of Difference, Russell Sage Foundation, 2008, p.136.

[17] 參見Maxime Rodinson, Islam and Capitalism, 1st American ed, Pantheon Books, 1974.

[18]再以普世學校為例,其創辦人不僅本人是醫生,而且還在創辦學校之前是許多當地阿拉伯裔或敘利亞裔的職業協會的發起人和創辦人。而我采訪的那位前校長,其本人不但有數學和工程的大學和碩士學位,更是為了學校的發展而自費去攻讀了一個法律博士(Juris Doctor)學位。

[19] 英文原文為:“Our mission is to provide an education that is rooted in Islamic faith and ideals that draws upon the noblest Islamic traditions of ‘Ilm, ‘Ibadah, ‘Ihsan and ‘adl.” http://www.al-nooracademy.org/?page_id=19. Accessed on July 18, 2016.

[20] https://web.archive.org/web/20061013183305/http://www.masnet.org/articleinterest.asp?id=1959 accessed on July 18, 2016.

[21]我于2015年11月采訪了一位德克薩斯學校的伊斯蘭學校領導人,他曾服務于超過七所德州的伊斯蘭學校,而且還曾經在伊斯蘭學校美國聯盟(Islamic Schools League of America, ISLA)這一組織里常年擔任顧問。而這一數字也為芝加哥會議上的許多學校領導所證實。

[22] 英文原文為:“If you check his schedule, you will find he is smart at managing his time. And time is capital of life.”

[23]而我個人則十分訝異在整個畢業典禮期間,沒有任何一個穆斯林試圖跟我聊天或對我這個獨自一人參加的陌生人產生絲毫的好奇。而當我參加的其他幾次穆斯林的集會時,與會的穆斯林則更為愿意主動同我交談,且與我交朋友。

[24] 英文原文為:“Friendly reminder: It is Sunnah to SIT DOWN even when Urinating.”

[25] 英文原文為:“how could it have emerged after Christianity, the religion to end all religions?” , Slavoj. “A Glance into the Archives of Islam.” Slavoj Archives (2006). http://www.lacan.com/zizarchives.htm accessed on July 18,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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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封閉群體,難以融合
    匿名2017-05-01 10:48 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