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認識林彪是在井岡山會師之后，在茨坪的會議上，21歲的林彪發(fā)言贊成毛澤東提出的意見，認為敵人來進攻時紅軍應集中力量打擊敵人，敵人撤走或被消滅后，紅軍就地分散開展群眾工作，“打土豪、分田地”，組織赤衛(wèi)隊，建立蘇維埃。林彪當時的發(fā)言極富特色，概括力和感染力非常強，提出“紅軍就是要同群眾一起紅”，給毛澤東留下了深刻印象。這也正是毛澤東一貫強調(diào)的政治觀點、群眾觀點。毛澤東當時就問：“這是哪個？”陳毅告之是第28團一營營長林彪，“樹林子里的三只虎”。毛澤東自此認識了林彪。
毛澤東接到林彪來信的當晚非常興奮，立即給林彪回了封信，全文共6700多字。毛澤東說：“你的信給了我很大的感動，因為你的勇敢的前進，我一定同你及一切謀有利于黨的團結(jié)和革命的前進的同志們，向一切有害的思想、習慣、制度作斗爭。”
毛澤東給林彪回信的第2天，朱德也給林彪寫了封信。因為毛澤東接到林彪的信后，把林彪的信公布在紅四軍《前委通訊》上，全體官兵都看到了，且林彪在信中指責朱德的一些言辭很尖銳。但朱德給林彪的信中并沒有公開反對林彪的觀點，只是不同意林彪信中透露的過于悲觀的情緒。最后，兩封信都刊登在《前委通訊》第三期上，這就等于將朱、毛之間的矛盾公開化了。一時間，上上下下議論紛紛、沸沸揚揚。
據(jù)接替毛澤東擔任紅四軍前委書記的陳毅描述，當時，朱、毛“不能有一朝之慨”，說明他們之間的矛盾確實非常尖銳。而后召開的紅四軍七大，一個重要目的也是為了解決這些矛盾。但這次會議不但沒有解決矛盾，反而使矛盾進一步擴大化了。
據(jù)當時主持紅四軍七大的陳毅回憶，他當時采取的辦法是“各打五十大板”。毛澤東也批，朱德也批，劉安恭也批，凡是參與爭論的當事人，他全批。當然，批的分量不一樣。陳毅批毛澤東最多，列了“七條錯誤”，包括個人專權(quán)、家長制……批朱德只有兩條，相對比較緩和。最后，會議代表對毛澤東、朱德二人提出的意見很多，結(jié)論是：此次爭論，朱、毛兩同志都有同等的錯誤，但毛澤東同志因負黨代表與書記之工作，對此次之爭論應負較大的責任，建議對朱、毛都給予處分。會議最后決定，給予毛澤東嚴重警告處分，給予朱德書面警告處分。毛、朱二人雖然被選進前委，但在前委書記的選舉中雙雙落選，陳毅被推選為前委書記。陳毅雖然不想當這個書記，想讓給別人來當，但畢竟與會代表選了他，他也只好當了書記。
前委書記落選成為毛澤東一生唯一一次自下而上被罷免的事件。毛澤東一生有好幾次被罷免的經(jīng)歷：1927年，帶隊伍上井岡山后被開除政治局候補委員；1931年，在贛南會議上被撤銷中共蘇區(qū)中央局代表書記和紅一方面軍軍委臨時前委書記；1932年，在寧都會議上被解除紅軍總政委職務。這幾次被罷免、被撤職，都是上級的處理決定，是中央撤了他的職。唯有七大這次是自下而上的。毛澤東說：“我的力量來源于基層，我的力量來源于群眾，我的力量來源于士兵，就是來源于下面，結(jié)果這次被下面顛覆了。”七大開完后，毛澤東病了，到蛟洋養(yǎng)病去了。
七大后，陳毅離開紅四軍到上海向中央?yún)R報工作，朱德臨時代理前委書記。這期間，沒有了毛澤東所謂的“專斷、一言堂、家長制”，紅四軍的前委會開成了“民主會”，很快變成了縱隊長“聯(lián)席會議”。各縱隊長為各縱隊的觀點、方向、利益，吵得不可開交、一塌糊涂。凡事都進行民主討論，無法決斷更沒有結(jié)果，會議開得很亂，“民主”得搞不下去了。
后來，紅四軍打下福建上杭，組織召開八大。朱德也覺得這樣搞下去不行，會前與部分代表聯(lián)名寫信請毛澤東回來工作。毛澤東復信：“我平生精密考慮事情，嚴正督促工作，這是‘陳毅主義’的眼中釘，陳毅要我當‘八面美人’，四面討好，我辦不到。我反對敷衍和調(diào)和、模棱兩可的‘陳毅主義’。”這是毛澤東第一次提出“陳毅主義”，后來，毛澤東也承認當時的措辭是有些過分的。但當時的毛澤東堅持要辯出個道理是非，認為陳毅在七大上列出的所謂“七條錯誤”，都是從個人倫理上考慮的，沒有從政治原則上考慮。
此時陳毅在什么地方？在上海。陳毅正在上海向中央報告紅四軍的歷史和黨內(nèi)爭論。當時擔任中央領(lǐng)導人的周恩來、李立三鑒于陳毅反映的問題極為重要，經(jīng)中央政治局討論后決定成立由周恩來、李立三、陳毅組成的三人委員會。周恩來負責召集有關(guān)人員，專門討論解決紅四軍內(nèi)部矛盾和紅四軍發(fā)展方向的問題。
周恩來在催生古田會議精神中的“非凡”作用
這時候——就在紅四軍八大召開之后、古田會議召開之前——周恩來走入其中。我們今天講周恩來的非凡作用，為什么用“非凡”兩個字？是因為回看那段歷史，周恩來真是不簡單。在歷史上，毛澤東提出了“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但一定不要忽視了周恩來的軍事地位，因為，最早“摸到槍桿子”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就是周恩來。周恩來在黃埔軍校擔任政治部主任的時候，就組織、籌建了中共第一支武裝——大元帥府鐵甲車隊，后來擴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獨立團，即著名的葉挺獨立團。毛澤東后來評價說：“中國共產(chǎn)黨懂得直接準備戰(zhàn)爭、組織軍隊的重要性是從1924年參加黃埔軍事學校開始的。”可以說，周恩來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中最早接觸軍事、最早組織“抓槍桿子”的。而且，周恩來還是我黨歷史上第一位軍事部長（中共兩廣區(qū)委軍事部長），后來擔任過中共中央軍事部長。周恩來更是南昌起義的主要領(lǐng)導者和指揮者。我們今天常說，為什么周恩來在認識和處理軍事問題的時候，眼光獨到、措施老辣？這與周恩來多年的軍事實踐緊密相關(guān)。
講到周恩來的非凡作用，就不能不提他與陳毅、朱德之間的關(guān)系。周恩來與陳毅是老朋友，兩人早年同在法國勤工儉學，南昌起義時，陳毅的職務還是周恩來委派的。陳毅向中央?yún)R報紅四軍黨內(nèi)存在的矛盾時，提出過兩點建議：第一，中央如能另行委派，朱、毛都可離開；第二，如不能委派，毛可先走，朱可暫留工作，因軍長無人替代。毛先走可減少矛盾。
而周恩來與朱德的關(guān)系更不一般。周恩來是朱德的入黨介紹人，1922年，周恩來在德國介紹朱德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南昌起義時又是朱德的直接領(lǐng)導者，兩人關(guān)系十分親近。而且，周恩來知道毛澤東曾激烈反對自己親自起草的中央“二月來信”。實際上，當時周恩來對毛澤東并不太了解，彼此也沒有深入接觸過，而與陳毅、朱德卻交情彌深。
在這樣的情況下，試問如果你是當年的周恩來，該作何處理？
今天來看，真可以用“非凡”二字來形容周恩來當時的決策。對朱、毛之爭，周恩來不偏袒任何一方。他在處理朱、毛分歧的時候不是采取“改組”、更換領(lǐng)導人的方式，而是一再強調(diào)要支持紅四軍前委的領(lǐng)導，要維護毛澤東的領(lǐng)導地位和威信。周恩來講，關(guān)于集權(quán)與分權(quán)的爭論，朱德和陳毅的觀點是錯誤的。他認為，軍隊只有集權(quán)，才能行動敏捷、步調(diào)一致、便于行軍作戰(zhàn)。他還批評陳毅：“去年湘南的潰敗，就是你們不集權(quán)，光讓群眾討論。第29團都是湘南部隊，要到湘南，說去就去了，結(jié)果全部潰散。作戰(zhàn)必須集權(quán)，你們是不對的。”
所以說，周恩來的歷史地位和決策威信之所以高，是因為其思想與言行早已超越了個人情感、個人恩怨和個人利益，是在中國革命的偉大事業(yè)中建立起來的，充分體現(xiàn)了黨的實事求是的思想精髓。后來，在妥善處理紅四軍黨內(nèi)矛盾問題上發(fā)揮重要作用的中央“九月來信”，也是周恩來多次與陳毅談話、做工作的結(jié)果，最終把陳毅的思想轉(zhuǎn)了過來。周恩來還特別贊成毛澤東一貫堅持的“大權(quán)要集中在前委，前委通過軍委（司令部）指揮軍事工作，通過政治部指揮政府工作，紅軍不僅要打仗，而且還要成為黨的一支強大的宣傳隊、群眾工作隊”的做法。周恩來說，“雖然毛澤東擔任前委書記時人事關(guān)系緊張了點，但大政方針是對的，而且創(chuàng)造出了不僅屬于閩西，更屬于全國的創(chuàng)建革命根據(jù)地的寶貴經(jīng)驗”。這是當時周恩來對毛澤東的高度肯定。最終，陳毅遵照周恩來的指示精神，起草了中央“九月來信”。
周恩來還在比較了朱德、陳毅和毛澤東各自的情況后說，“一個黨、一支軍隊需要有一個核心人物，紅四軍中毛澤東是最好的人選”。他還專門囑咐陳毅，回去后一定要請毛澤東復職。要知道，當時的周恩來，擔任中央組織部長、中央軍事部長、中央軍委書記，由于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fā)能力很弱，中央的實際負責人就是周恩來、李立三，而周恩來的態(tài)度基本上就代表了中央的態(tài)度。
1929年9月，中央政治局討論通過了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史稱“九月來信”。10月，陳毅返回紅四軍，于10月22日以前委書記的身份主持召開了紅四軍前委會議，傳達中央“九月來信”指示精神及中央對自己和朱德的批評意見，并決定請毛澤東復職。此時，距古田會議召開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當時，擔任二縱隊司令員的劉安恭，在一次戰(zhàn)斗中被子彈擊中頭部壯烈犧牲了。劉安恭這個人雖有錯誤、有缺點，但客觀地說，他也是個全心全意干革命的人，只是他始終覺得他那套是對的。
1929年10月23日，陳毅派專人將中央“九月來信”送給毛澤東，并附上了自己的一封信。陳毅在信中寫道：“七大沒有開好，我犯了錯誤，中央認為你的領(lǐng)導是正確的，四軍同志盼你早日歸隊，就任前委書記。這是中央的意思，也是我和玉階（朱德）以及前委的心意，我們兩個人都要求你回來。”
毛澤東后來回到了紅四軍，回到了長汀，陳毅、朱德當面向毛澤東作了自我批評。毛澤東也承認說了一些傷感情的話，請朱德、陳毅多多包涵。自此，三位領(lǐng)導人的手再次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本文來源：《國防參考》第21期，作者：金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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