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青年團用各種“活動”,而不是學校里的課程和教材,來對青少年進行教育,當然是政治教育。希特勒青年團明確成為黨的教育體制之后,它早先具有吸引力的“青年領導青年”口號就被各種各樣為黨的政策服務的活動口號所代替,每一次活動都要求青少年積極響應黨的號召,例如,“為土地服務”(相當于“學農”)要求青少年下鄉參加收割、喂牛、砍木頭,增加與“血與土”的感情。希特勒青年團發出指示:“土地服務是國社主義的政治任務,目的是讓城市的男女青年回到土地,使農業生產后繼有人,不斷興旺。最優秀的青年應該要求有機會扎根農村。希特勒青年團是為土地服務的唯一執行者。”[li] 1940年2月后,希特勒青年團要求團員每隔一個星期的星期日必須報到一次。紀律越來越嚴,說明希特勒青年團原來的吸引力和號召力已經在減弱。無休無止的組織活動使得一些青年感到厭煩,也感覺到需要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時間。
在希特勒青年團這樣的強制性組織中,每個人都受到同伴壓力的脅迫,也都處在人人相互監督的不信任關系之中。每個人必須時時看別人在怎么做,來確定自己該怎么做;每個人都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或者即使有自己的想法,也必須深深藏起,裝作沒有。這種行為方式正是希特勒青年團要取得的服從和隨眾人格教育效果。它對青少年開始有相當的吸引力,但往往并不能持久,因此必須不斷地,反復地進行。一個德國人這樣回憶他在少年和青年時期在少年隊和青年團的經歷:
“我喜歡青年團是因為它的團隊精神。我10歲時參加少年隊,充滿了激情。有哪個孩子能不被同伴、忠誠、榮譽這些高尚情感所激動?我還記得我們少年隊的宣誓:‘少年隊的孩子吃苦耐勞、保守秘密、英勇忠誠。少年隊的孩子都是同志,榮譽是他們最高的原則。’這些誓言在我心里是神圣的。還有那些出游!還有什么比跟同伴一起領略祖國的美景更令人開心和振奮的呢?我們經常到K城附近的鄉村去度過星期天。我們在蔚藍的湖邊聚會,收集柴禾,點燃篝火,煮豌豆湯喝,玩得真是開心。……晚上我們圍成一圈坐在火堆旁,唱歌、講故事,真是令人難忘。那些是我們在青年團里最快樂的日子。學徒和學生坐在一起,工人和公務員家庭的孩子坐在一起,互相認識和喜歡。而且,我真高興少年隊還有體育活動,我們出游總是帶著球和其他體育用品。遠離城市,在草地上玩手球、踢足球,在湖水里洗澡,讓我們放松心情,身體健壯。
可是,后來我當上少年隊隊長時,少年隊不好的地方就顯露出來了。我對少年隊的強迫行動和絕對服從感到不快。我知道,在這么一大群孩子中必須要有秩序、有組織,但那也太過分了。少年隊要求完全放棄個人自己的意愿,完全服從。但這種要求無法把孩子教育成具有堅強意志的人。后來,我到Bann的總部去,看到的內情就更多了,開始深深懷疑。少年隊處處都在干預人們的私生活,誰要有私人興趣,就會遭到歧視。”[lii]
另一位德國人記敘了少年隊給他一生留下的難以彌合的精神創傷。他說,別人可以把兒童時代回憶成陽光燦爛的日子,“可我不行,我有許多令我感到壓抑的記憶。我們的少年隊活動幾乎全都是嚴酷的軍訓。就算活動是射擊或唱歌,也總是先要軍事操練:無休無止的立正、稍息、向左轉、向右轉,……12歲的隊長把10歲的隊員使喚得在學校操場和草地上做這做那,……稍有差誤,衣服稍不整潔,出操稍微遲到,都會受到額外操練的懲罰,受了氣的分隊長就把氣撒在我們身上。還有更瘋狂的。從兒童開始我們就接受不怕苦、不怕死、盲目服從的訓練。只要一聽到‘臥倒’,就算光著膝蓋也得立刻撲倒在沙礫地上。做俯臥撐時,鼻子必須埋進沙子里,誰在越野賽跑中發生脅部疼痛,就會被當孬種來嘲笑。”他問自己,“我們這四年是怎么熬過來的呢?是怎么忍住淚水,咬著牙齒挺過來的呢?為什么不為自己吃的苦頭向老師和家長訴苦呢?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釋便是,我們自己有野心,想在分隊長面前爭表現,想當守紀律、能吃苦和軍紀嚴整的模范。表現好才會被提拔,臂章上可以添杠杠,而且可以帶綬帶,在隊長到樹叢里方便時臨時替代他5分鐘,對同伴吆五喝六。‘青年領導青年’只是一句口號,實際上是那些在上面的人用靴子在踹你”。這位回憶者對那些政治表現好的同學充滿了厭惡,因為那些在少年隊或青年團里表現得特別好的,當上頭頭的,“往往在學校里是品格最無恥、最懶惰的,……老師不敢拿他們怎么樣,只要思想好,功課再差,混過8年,也照樣能在畢業時拿到文憑”。這樣的優秀青年成為榜樣,“學校的紀律一般都變得很差。”[liii]
十 黨國主義的精英教育
納粹政府為了培養未來的政治官員和政治立場堅定的專業技術干部,還設立了兩種特殊的納粹精英學校,一種叫“國家政治教育學院“(Napolas),任務是培養高級的政府和軍隊干部,另一種叫“阿道夫·希特勒學校”,任務是培養未來的政治領導人。
國家政治教育學院繼承的是普魯士士官學校的傳統,優先接受軍官子弟,與國防軍(Wehrmacht)保持全面聯系,但并不是純粹的軍校。1933年開始建立,起初由教育部主管,1936年后接受黨衛軍(SS)管理,進行的是全面納粹化的教育。軍隊是一切極權統治的支柱,軍隊成為實質上的黨軍,納粹化不過是德國軍校高度意識形態教育的一個德國極權版本。
國家政治教育學院的課程基本上參照普通高中,但用政治教育代替了普通中學教育中的宗教課程,并且十分強調與體能和軍事有關的體育教育。學生一般由家長提出申請,再由黨衛隊地區總隊長從中選拔,名義上學校收取每學期1200馬克學費,學生往往能通過不同途徑得到減免。學生在學期間以軍隊式的“排”為單位,學校生活是兵營式的,穿著兵營制服,聽起床號起床,集體生活,早飯前出操。學生每天要學習納粹黨報《人民觀察家報》社論和文章,軍事體育課上主要內容是拳擊、滑翔、射擊、駕駛摩托車和摩托艇,還舉行模擬軍事演習。學生在第6學期要下鄉6到8周,第7學期開始下工礦企業6到8周,畢業前到國內外旅行。1942年全國40所國家政治教育學院全部改名為德意志技術學校,還負責接納陣亡將士的子女以及出外執行任務的官員和科學家子女。[liv]
國家政治教育學院的入學條件是希特勒青年團團員,體格健壯,體育成績優秀,純雅利安血統,并由黨的地區領導推薦。學生的家長也必須經過面談,確保政治可靠。在軍事化的生活環境中,學生的知識成績,連黨衛軍領導人海斯麥爾(August Heissmeyer)也承認,“是低于,而不是超過德國一般中學”。這些學生連課本都不用,只是閱讀由教師聯盟出版的納粹月刊雜志《幫助》(Hilf Mit)。學校教育特別強調的是學生的體能訓練,每次戰斗演習都持續兩天,在140公里直徑的范圍內進行。為了提高學生的戰斗能力,訓練包括學生與狂怒的艾歐沙亞犬(Alsatian,德國牧羊犬)搏斗的內容,是一種斯巴達式的訓練。[lv]
“阿道夫·希特勒學校”比國家政治教育學院更特殊,國家政治教育學院雖然由黨衛隊主管,但學校畢竟還是下屬于教育部,但希特勒學校則完全自成體系。這種學校于1937年由勞工協會和希特勒青年團建立,六年制,每個行政區建一所,各招收600名12至18歲的男孩,入學的學生被認為是杰出的年輕人。報考的學生不像國家政治教育學院那樣由父母報名,而是由學校推薦并代為報名,家長只有表示同意的權利。這種挑選學生的機制切斷了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的最后聯系,變得更加與斯巴達教育相似。而且,它也更符合納粹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因為學生必須經歷持續的適者生存挑選才能得到入學資格。
這些學生在加入少年隊后第二年就開始初選,經過初選,再經過血統審查,然后送到青年營地二個星期,接受終選,挑選的一個主要標準是身體長相,因為他們將是德國未來的領導人。希特勒學校對一般學校的分數制考試、操守紀錄、留級制度,甚至成績報告單都不予采用,稱呼老師用平等的“Du”(你),而不是敬語的“Sie”(先生)。這些都是為了提升學生的自尊心和優越感。學生編成軍隊式的“班”,班長是從優秀的高班生中選出來擔任的,他們必須英武挺拔,有極好的整潔和衛生習慣。學生的考核以班為單位進行,是集體成績。[lvi]
學校的課程開始是每天5節體育課,1.5節文化課,這還包括每天的報紙學習。1939年,海斯麥爾批評學校文化課程度太差之后,改為每周22節文化課,15節體育課。到1941年,雖然有一半的學生不能通過大學普通入學考試,但學校有權給年滿18歲的畢業生頒發文憑,讓他們直接進入大學。大學并非希特勒學校畢業生的最佳出路,最優等的學生進入“騎士團城堡學校”深造,成為未來的領袖人物。騎士團城堡學校有四處,分別是Sonthofen,Crossinsee, Vogelsang和Marienburg,全都設在非常偏遠、風景浪漫的地方。每個城堡學校有1000名學生,稱“騎士”(容克Junkers),有500名教師、行政人員和仆役(他們身穿制服為騎士服務)。課程中的主課是騎術,騎術有特殊教育作用,用這些學校的總領導、納粹全國勞工組織領袖羅伯特·萊伊的話來說,“是因為騎術可以讓騎士有一種完全駕馭其他生命動物的感受”。騎士團城堡學校的學生都已經二十多歲,他們從12歲至18歲在希特勒學校學習,又經過2年半的勞動和在國防軍里的鍛煉,再經過4年的專門訓練,已經成為全職的黨國軍官。他們的普遍學業水平都不高,據估計,Vogelsang學校的學生參加大學入學考的只有大約十分之一,而能夠大學畢業的只有百分之一,有一次學校舉行英德關系講座,聽不懂的學生竟然高達百分之九十。[lvii] 和古代斯巴達的戰士教育一樣,納粹所進行的也是一種塑造戰爭機器的教育,這種教育把戰爭當作人類最高的成就表現。但是與斯巴達教育不同的是,這是一種現代的黨化教育,它所培養的戰士,他們的忠誠對象不僅是國家,而且是黨的國家,他們必須自覺地信奉納粹的黨國意識形態,崇拜它的領袖,并心甘情愿為之獻出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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