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抓我們的人我也不想評論誰對誰錯,我一個老百姓打魚的,”張德仁說。下午四點他還躺在二樓的臥室里看著電視。耳朵有些背的他把電視聲音開得震天響,一條街道都聽得見,卻反而又讓廣西北海的這個小漁村顯得更加安靜了。只有不遠處還傳來一些漁民粗野地招呼,還有輪機的轟鳴聲。張德仁抽煙很兇,一根接著一根。這位53歲的機輪手談起不久前的虎口脫險時,有些麻木也有些得意:九人出海,只有他逃了回來。
上個月,張德仁所在的漁船在印尼附近水域作業遭印尼武裝公務船抓扣,但一艘中國海警船的強力介入將張和漁船從對方手里解救了出來,印尼警衛則帶著其余八人消失在了夜色中(詳見我們的報道)。
中國目前并未對其在南海的“九段線”聲索進行明晰地界定,而隨著南海局勢的進一步升溫和南海漁業資源的枯竭,在習近平鼓勵下“造大船、闖大海、捕大魚”的中國漁民,在自己的“祖宗海”上更加不愿讓步。他們在大噸位漁政和海警船的護衛下,向更靠近越南、菲律賓以及印尼等國的爭議水域進發。那里資源更豐富,也更危險。
在地處北部灣、鄰近越南的廣西北海,有許多像張德仁一樣的漁民。這些漁民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已經是第幾代人在這里捕魚。北海的幾個漁港里停滿了幾百艘大大小小的漁船,一些正在靠岸,一些正要出發。時近傍晚,每有漁船靠岸,一些在岸邊閑坐的中年女工們就會迎上去幫著水手從甲板上把魚蝦搬上岸,賺些零錢。而還有一些工人正在把他們卡車上的冰磚,用小船,運到一些將要出發的大船上。到南海打魚一次就要兩個多月,這些冰塊或多或少地能把魚保鮮。
而滿身腥臭的水手們,在和老板結完工錢后或是匆忙回家,或是徑直走向漁村里大大小小的棋牌桌和發廊。隨處可見的防治艾滋病海報上,寫滿了感嘆號,但當地的防艾志愿者稱,這些在過去幾十天里只能在船上靠看影碟消遣的年輕水手們,似乎并沒有完全認識到其中的風險,畢竟過不了幾天他們就又要出海了。北海市政府在近期一起新聞稿中也提及,這里“大部分漁民工存在危險性的性行為”。
港口不遠的一個造船廠里幾艘工人們正在建造兩艘新漁船。船廠門口的牌匾顯示,該廠是1981年聯合國難民署捐贈的。北海當地漁民許多都是在70年代越南排華風波期間遷居到廣西的華僑。漁民們說他們世代在越南打魚為生,來到荒涼的北海,他們繼續打魚。
港口里停滿了和那艘被救漁船一樣大小的漁船,43歲的盧四超是其中一艘的船主。他介紹說這么一艘長約45米的鋼制漁船,造價約大概700萬人民幣,而政府會提供近200萬元的補貼,大概半年就能造好。盧當天下午就要和他的九名船員出海前往西沙和南沙,當被問及扣船一事時,在南海已經打魚近10年的盧說,“他們去的地方(離印尼)太近了,我們一般不敢去那么近的。”
盧四超稱自己的船在2011年也曾遭十幾艘越南武裝船只襲擾,但最后一艘中國漁政船及時趕到,讓其得以脫圍。
他說,“以前南沙魚多一點,但是現在也少了,都少了。雖然我們國家說南海都是我們的,但是我們都不敢靠近怕印尼和菲律賓啊。越南那種小船我們都不怕的,他們也不敢怎么樣,但是印尼菲律賓他們要抓你坐牢,漁船還要充公啊!”
“我們就靠近中國的島礁附近打魚。永暑礁我們也去的。一到我們中國的島礁那里手機就有信號了,就可以打電話回家給孩子啦。有時候部隊的船也會過來,登記檢查我們的船,看有沒有出海證。但是也不讓我們靠近的,”盧四超說。
被解救的“桂北漁10078”在海警護送近一周后于3月26日下午回到母港,除了帶回了幸運的張德仁,還帶回了近千斤事發前收獲的魚貨。
張德仁下船后和漁政錄完口供就趕快回家了。張德仁和妻子住在地角漁村,他們住的三層小樓離港口步行也就十分鐘。鎮子不大,也很安靜,“10078”的船主陳繼發也住在附近,所幸他當時沒有隨船出海。漁船回港的第二天下午,陳正蹲在他的船邊一邊抽煙,一邊焦慮地和身邊的一個男子交談。在被問及被扣船員時,陳一臉煩躁地說,“國家不是說了在和他們談判嗎,肯定能回來的,時間長短而已。”
在地角,這些身家千萬的船主們和來來往往的男人女人們一樣,騎著破舊的摩托車,皮膚黝黑,衣著樸素,他們或是忙著曬網,或是在焊接一些船上鐵器。唯一能看出階級的東西,也就是瞟一眼男人胸前口袋里,裝的是50元一包的真龍煙,還是五塊錢一包的白沙煙。
張德仁家門外和其他漁民一樣,貼著祈求漁獲和“出入平安”的春聯和門貼。他在回到家的第三天接受了紐約時報的采訪,以下為采訪實錄,經過刪節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