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大程度上,圓滿的人生是通過與他人的互動實現的。我們活著的時候,他人通過成為我們的愛的對象而為我們提供了人生意義。當我們死后,繼續作為他們的愛的對象,從而為他人提供了意義。
本文探討鐵桿無神論者在遭遇死亡時該如何從上帝那兒獲得慰藉。
筆者是搞哲學研究的,不信教。我的美德中沒有宗教信仰,對存在上帝的說法和上帝的意志之類東西我尤其不相信。作為無神論者和人文主義者,我的人生態度就建立在理性思考和實證性證據的基礎之上。我認為死亡是我們有意識的存在的終結,人生可能擁有的任何意義都存在于人的身上。
人們對生命的反思常常是出于對死亡的恐懼,但我們很少真正面對死神的威脅。可我恰恰享受了這種特權,雖然這并不令人羨慕。在我37歲的時候,被醫生告訴已經處于肺癌晚期。無神論和即將死亡的消息也許并不是特別不幸的組合。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哲學家從何處獲得慰藉呢?活著的意義從何而來?如何接受這個已經預料到的死亡命運?
因為從來就不喜歡超自然的力量,宗教在我看來根本不可靠,也絕非慰藉之源。死亡即將來臨的消息并沒有鼓勵我去尋求虛假的安慰,雖然我現在迫切需要得到慰藉。相反,我對死亡的困擾因為蘇格拉底的觀點而緩和了許多,他對哲學的描述就是人們依靠它逐漸接受自己死亡的過程。如今,年紀輕輕就要面對走向生命盡頭的厄運,我感到好奇的是自己是否能順利地接受這個死亡過程,雖然這種體驗無疑會因人而異。
人們常常說哲學家是在思考人生意義之類大問題的,但是據我所知,人生意義并非專業哲學家關注的話題,即便涉及也不過是在與同事一起喝了幾杯酒之后簡短地閑聊一番而已。不信教的思想家們很少試圖正面談及人生意義問題。或許作為獨立的思想家,哲學家當今已經有了個心照不宣的理解,即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是個人問題;我認識的大部分哲學家似乎并沒有花費很多時間思考自己的人生意義問題。如果我們這些哲學家都不思考人生的意義,誰會思考呢?這真是世俗思想房間中的大象,雖則顯而易見卻被刻意忽略。
因為長期浸淫分析哲學的傳統,我自己并沒有長期探索人生意義的歷史。直到最近分析哲學文獻中才偶爾出現了這個話題,而探討人生意義的文章基本都集中在解析“人生的意義”上:也就是說大部分努力是要理解“意義”的意義以及更好地把握“人生”這個概念。伯特蘭·羅素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任何東西都模糊不清,只有在你試圖清晰界定之后才能認識它(請參閱網友的譯文:事有虛渺難求本真,吾輩必窮究其所以,方可豁然開朗—譯注)”非常好地表達了分析哲學傳統追求清晰的可敬目標。但坦率地說,對于在死亡來臨前竭力尋求人生意義的我來說沒有多大的幫助。在缺乏經驗的人看來,這種論述太抽象了,很難理解,加上與情感沒有任何關系,因而難以作為人生指南。事實證明歐洲大陸的存在主義哲學傳統更有遠見:存在主義強調存在的主觀性本質,即我們之所以成為人的本質。它讓我們更接近考慮自己珍視的東西是什么,而這是在我們追求價值時塑造有意義人生的核心。可以這么說,在存在主義者看來,意義(也包括人生意義)首先是描述性的概念而非規定性概念。
咬住子彈不松口
正是在此真空中,宗教宣稱它擁有對思考生死的規定性意義的壟斷權。這里,人生意義是由宗教教義提供的,往往伴隨著完全逃避死亡的終極承諾,如(《約翰福音》11章25節:“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人們渴望宗教的部分原因就建立在我們對死亡的恐懼之上,因為信仰上帝而獲得慰藉。
但令人吃驚的是,來世的安慰不大可能是真實的,而且也不需要真實。我認為死亡不應該令人感到害怕,因為直面死亡就會發現它與我們來到世界之前的湮沒無聞沒有什么不同。而且,如果沒有來世的話,我們應該更加珍惜現在擁有的生活,雖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這個階段到底有多長。
非宗教的人生觀并不承諾你可以長生不老,但它的確提供了某些寬慰。比如,我就沒有遭到不公平對待的委屈。我并不好奇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得到如此的下場,當然我也并不覺得別人更應該遭此厄運。我或許能想象出有些人,不過這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沒有任何人遞給我這些卡片,因而我并不需要浪費情感資本去思考命運的不公。只不過我運氣不好,在抽簽的時候碰巧抽了一個下下簽而已。
教徒們有時候會說在散兵坑中沒有人是無神論者(這句話也適應于癌癥患者),其前提就是危急之中“無信仰者”也會把之前被拒絕的超自然信仰體系當作救命稻草,因為現在的命運出現了轉折。如果一廂情愿的思維這么容易和有成效,我當然希望癌癥趕緊走開,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異想天開了。回避超自然的人文主義途徑關閉了“來世”之門,從而讓我們更加專注于現在擁有的塵世生活。麻煩不過是有時候我們無法獲得所渴望的長壽(更不要說來世了)。我希望自己能說出一些給人安慰的話;但這或許正是人文主義者本體論的子彈,他在此刻必須咬住子彈不松口。
永久的情感
再也沒有什么可失去的時候,你會意識到自己最不愿意喪失的東西。你會遭遇到只有死亡的消息才能帶來的人生感悟。我的護士的前臂內側刺有這樣的字句“活著就像今天你就要死去一樣,戀愛就像你會永生一樣。”當你意識到來日無多的時候,活在當下的確是一個容易得多的處方。我們會更深刻地體會到親人的重要和寶貴,而金錢問題就顯現不那么重要了。我之所以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部分是因為我生活在全民公費醫療的瑞典,再高昂的醫療費對我來說也沒有什么麻煩。不過,金錢再多,如果你不能使用也就沒有多大用途。沒有物質主義觀念的障礙,我們的抽象價值觀也就可以看得更加清晰了。
對許多人來說,人生是未來展望而不是倒計時的數日子。但是向前看和向后看的兩種視角都需要。在我們人生的某個時候會出現一條地平線,我們必須詢問自己下面這個問題:就像看汽車后視鏡一樣,我們對留在身后的東西有什么感覺呢?
客觀主義者和主觀主義者的人生意義概念的差別就集中在個人的價值觀之外是否還有寶貴的東西。在價值完全由神賦予的宗教價值觀顯然是客觀主義價值觀,而建立在個人心智基礎上的人文主義者則傾向于是主觀主義者。我認為主觀主義價值觀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寶貴的東西,因為價值是一種心理認識,它取決于珍視這個東西的主體的存在。但是,的確可能存在一些空間能夠用來容納我們覺得寶貴的情感。而人生即將走向盡頭的前景會幫助我們看清情感的價值。
當我們把人生看作未來展望的過程時,自我放縱的人生似乎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當我們當下看重的東西若放在無限的生命背景下或許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當我們被迫通過后視鏡看待人生時,自我放縱的人生已經過完。你還能留下什么令你產生人生圓滿的意識呢?能夠永久存在的情感是什么?
在我看來,這些情感就是那些經受時間考驗的珍藏在心中的記憶:與我們所愛的親人共同生活的美好瞬間;或許是對取得的杰出成就的自豪。這些心理感受很難用文字表達出來,但是其中包含一些令人肅然起敬的東西。據說哲學在宗教結束之處開始工作,但在這此,或許可以說在分析哲學結束之處詩歌拿起了接力棒。概念上的嚴謹準確或許需要讓位于更適合情感表達的語言。
產生持久情感的東西或許因人而異,但是我新配的近視眼鏡說明這些情感源自感動別人的生活事件。當這樣的情感與人分享之后,它們就會繼續留在仍然活著的人中間。因此,人文主義者追求的長生不老并不是肉體的永生。相反,感動他人的東西可能呈現出很多形式,如我們維持的友誼,我們養育的孩子,我們打拼的事業,我們撰寫的著作等。所以這些在本質上都是我們留下的人生腳印。
在很大程度上,圓滿的人生是通過與他人的互動實現的。我們活著的時候,他人通過成為我們的愛的對象而為我們提供了人生意義。當我們死后,繼續作為他們的愛的對象,從而為他人提供了意義。意識到死亡即將來臨突出顯示了永久情感的存在,并向我們顯示自己最深深地愛著的人是誰。這里隱含的意思是,來世的信仰等于是在否認死亡,它可能阻礙我們獲得這種深刻見解。
作者簡介:
大衛·羅尼格德(David R?nnegard),倫敦經濟學院哲學博士,在斯德哥爾摩從事企業社會責任的研究和教學工作。
譯自:Atheist in a Foxhole by David Ronnegard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105/Atheist_In_A_Foxh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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