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朝邊境

鐵絲網大約兩米高，沒通電。網這邊聚集著十來棟平房，房子都不大，屋檐大多兩端向上翹起，典型的朝鮮族式樣。還有一條巡防公路，中國邊防官兵和警察不時開車在這條路上巡視。

往那邊幾百米外，是結了冰的江面，隱在大片枯草中，一個似乎是持著步槍的人在江對岸緩慢地來回走。圖們江，中朝兩國的界河，它和鴨綠江連同長白山上短短一段陸地接壤帶，共同構成了1334公里長的中朝邊境線。

這是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和龍市南坪鎮附近的一段邊境。在這里，圖們江不過幾十甚至十幾米寬——延邊境內長達768.5公里的中朝邊境線，大多如是。兩國邊防軍都不可能隨時監控到所有位置，有時候在這里，跨越國境需要做的，只是走幾十步路、翻過一個不高的鐵絲網而已。二十多年來，非法越境者并不鮮見。

如今，鐵絲網這邊的村屯，人煙稀少。

“一到冬天，能走的都走了，一般都去市里住，春天再回來種地。冬天河凍上，對面的人就可能過來了。誰敢在那兒住啊？睡下去就不知能不能活著醒過來……”生活在南坪鎮附近的一名居民邊說，邊用手在脖子前橫向一劃。

“放下人就趕緊走”

近一個月以來，南坪鎮的氣氛十分緊張。

這座山區小鎮坐落在圖們江畔，江對岸是朝鮮咸鏡北道的茂山郡。從地理上講，鎮民們要想去和龍市區，甚至比去朝鮮更不方便——只能沿唯一一條國家二級公路前往。

從鎮上往返和龍市區的班車已停駛，想去鎮外買菜或者探望親戚，必須靠經常往來兩地的四輛出租車。這些天，四輛車都照常行駛，不過，司機每次到這里時都有些害怕，“放下人就趕緊走”。

平常的日子，小鎮和附近村子原本十分平靜，這也使得，2014年12月28日從韓國某市到延吉的飛機上，35歲的許善姬和32歲的弟弟許成哲都不敢相信，家中傳來的噩耗是真的。直到他們在和龍市殯儀館看到了父母遺體。

此前一天，17時許，鎮政府所在地南坪村下轄的自然屯吉地屯，冬夜剛剛籠罩大地。一名滿身是血的年輕男子突然沖進了村民章某家的院子，章某慌忙按下了報警器。警鈴大作，那名男子倉皇跑了出去。

大約17時30分，南坪鎮邊防派出所接到報警電話：吉地屯發生了兇殺案，兩對老年夫婦在家中遇害。

許氏姐弟的父母分別倒在了庭院和廚房。后來許成哲在殯儀館看到，60歲的父親許雨龍頭部中彈，一邊眼睛都沒了。

那晚遇難的還有村民李某夫婦。另外，村里一戶人家被搶走了100元人民幣和一些食物，另一戶冰箱里的豬肉被偷。嫌犯還進入過一戶人家，不過又退出去了。

目擊者描述，那名男子有一把刀和一把手槍。按照邊境生活經驗，村民和警方當時即斷定，嫌犯是從圖們江那邊過來的，多半還是軍人。

第二天上午，在距離南坪村約5公里的沿江公路上，一輛銀行運鈔車的司機發現路邊試圖搭車的一名男子形跡可疑。在這之前，這位司機已從公安部門通報中知道了前一晚的事件，他發現這名男子有明顯的羅圈腿，于是報了案。邊防官兵和警察很快趕來。

據公開報道，抓捕過程中，這名朝鮮人先開了槍，隨即被一名邊防士兵擊中腹部，被送往和龍市的一家醫院治療。

后來的調查中，警方得知，他在離開吉地屯后到了約5公里外的釜洞口村，撬開一間房子的門，屋里沒人。他給自己做了一頓飯，脫下血衣燒掉，換上這家主人的一件黑色外套，還在這里睡了一晚——當晚，主人恰好沒有回家。

事發后，延邊電視臺報道了這起兇殺案。1月5日，韓國《東亞日報》的一則報道將案子變成了一個全世界關注的話題：朝鮮逃兵殺害了中國邊民。這則報道還指出，事發后，吉林省、延邊自治州、和龍市的公安人員及軍隊已在南坪村調查，朝鮮則重新安排了邊境部隊。

韓國媒體報道后，有外國記者在中國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問到了這一事件。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表示，中方已向朝方提出交涉，中國公安部門正依法處理該案。

本刊記者在南坪村看到，延邊州公安邊防支隊官兵24小時都駐扎在村里，對每一個外來者都保持警惕。村民們還被要求，如果來訪者問到“太敏感的問題”，要立刻舉報。

惟一的那條公路上，剛出和龍市區和快到南坪村的路段各加設了一道邊防關卡——南坪村附近的那個，邊防戰士還都是村民們不認識的嚴肅面孔。每一輛過路車都被截停接受檢查，邊防戰士與和龍市的民警還會檢查車里人的身份證，非本地人不得進村。

“朝鮮人很能走”

在南坪鎮一帶，過境兇殺案并不是第一次發生。最近的一次就在吉地屯事件幾個月前。2014年9月3日凌晨1點半，一個26歲、身高不到1.6米的朝鮮年輕男子撬開南坪村一戶人家的窗子，殺死熟睡中的老夫婦和25歲的兒子，搶走了兩部手機、500元左右人民幣和一個手提包。兇器是這家人放在屋里的鐵錘。

大半個月后，和龍市刑警把被搶物品還給了受害者家屬，說是嫌犯在逃回朝鮮時被朝鮮邊防軍抓獲了。這名嫌犯不是軍人，是朝鮮的普通人——這在這類事件中比較少見，“那邊一般過來殺人的都是軍人，很少有百姓，因為那邊邊防很嚴，一般人過不來。”一名當地居民說。

南坪鎮通往和龍市的惟一一條公路兩旁，零零散散地分布著一些村屯。路上的車很少，好幾分鐘才有一輛路過。如今出現最頻繁的是警車，路邊每隔一段還停著一輛。

這一帶的居民，大多可以隨口講述幾起與非法越境者相關的事件，哪怕時隔多年。

在離邊境十幾公里的地方，家住南坪鎮的出租車司機隨手遠指：“這以前是個小學，一個有錢人買下來圈上圍墻養梅花鹿，一個晚上朝鮮人過來把他一家三口殺了，東西也拿了好多走了。這是15年前的事了。”又過一段，離邊境大約20公里的地方，路邊一家商店也發生過同樣的事，也在十幾年前。

甚至還有非法越境者曾到了離邊境50多公里的和龍市區，搶劫過一家超市。當地人傳說，“朝鮮人很能走，50公里一夜就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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