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高句麗必須毀滅:隋唐時代的東北亞戰爭

軍事 alvin 16986℃ 1評論

薛仁貴征東

一個橫跨兩朝,四代帝王(隋文帝、隋煬帝、唐太宗、唐高宗)都不惜以戰爭解決的“高句麗問題”,就一定不能簡單粗暴地用“瘋狂”來解釋了

如果說東亞有個“火藥桶”的話,那肯定就是朝鮮半島了。

在中國歷史上,至少有三個王朝的滅亡和朝鮮有直接聯系。如果不是隋煬帝楊廣三征高句(gōu)麗,隋朝的統治很可能還能延續幾十到上百年;如果不是萬歷皇帝拼到財政破產去“抗日援朝”,明朝或許也不會那么容易就會讓努爾哈赤家族摘了桃子;如果大清國沒有在甲午戰爭中敗北,光鮮亮麗的洋務運動或許還能糊弄世界幾十年。當然,還有抗美援朝,這次是挽救了“中華民國”。

然而,在這其中最讓人想不通的,卻還是隋煬帝為什么要矢志不渝地去打高句麗,甚至打到國破家亡也不改初衷。對于后世來說,隋煬帝此舉往往被解讀為非理性的瘋狂行為,再或者無非就是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反正就是連“保家衛國”此等水平的解釋都不給一個。

就中國歷史來看,將如此一場大規模戰爭的發動歸因于某個昏君的“瘋狂”,可能也是絕無僅有的。其實,要戳破這種觀點非常容易,即使隋煬帝是昏君,那隋文帝楊堅和唐太宗李世民總不是了吧,但是,這兩個“圣君”級的皇帝也都打過高句麗,并且,也都沒有打贏。

那么,事情就很明顯了,一個橫跨兩朝,四代帝王(隋文帝、隋煬帝、唐太宗、唐高宗)都不惜以戰爭解決的“高句麗問題”,就一定不能簡單粗暴地用“瘋狂”來解釋了。

但是,說實話,我雖然很早就知道上述說法不對,但一直也沒想到其他有說服力的解釋,直到我看到了韓昇先生的《東亞世界形成史論》一書。初看起來,韓昇先生的解釋也跟隋煬帝一樣瘋狂,他將三征高句麗視為大隋王朝重建“世界體系”的關鍵一步。通俗的說就是,高句麗不服從以隋朝為主導的國際秩序,試圖和隋爭奪東北亞的主導權。在當時搞定突厥的情況下,大隋在東亞的唯一敵人就是亦敵亦臣的高句麗。如果隋煬帝不打服高句麗,那么隋就無法成為東亞世界的合法領袖,而這,正是中國任何一個統一王朝所無法推卸的“天下秩序”。

換句話說,要理解隋煬帝的三征高句麗,必須從“國際視野”和“國際戰略”的角度來審視。我非常明白,我們很不習慣用“國際視野”來看待中國的王朝時代,但是,如果僅就“中國看中國”,隋煬帝的行為可能真的就是不可理喻了。

打個未必恰當的比方,在美國建立以自己為主導的國際秩序的過程中,那些不服從這種國際秩序的國家如伊朗伊拉克朝鮮利比亞就被視為“流氓國家”,而美國去搞定這些“流氓國家”的過程也正是一種維持“國際秩序”的努力。如果你能理解美國出兵伊拉克和阿富汗,就沒有任何理由去罵三征高句麗的隋煬帝是瘋子。

其實,韓昇先生的這種觀點也算不上特別標新立異,高明士先生在《天下秩序與文化圈的探索》中也有類似的看法。方俞先生在《爭霸東北亞》中,單單書名就已經透露了其實他們都是一伙的。

但是,為了讓韓昇先生的這種充滿現代感的解釋顯得不那么無厘頭,我還是必須盡量簡單地介紹一下高句麗與隋煬帝面對的“國際形勢”。

“高句麗問題”可能是世界政治史上最奇特的一個爭議。直到高句麗已滅亡近1400多年的今天,中國和朝韓雙方的學界還在進行著“高句麗屬于誰”的爭論。中方的標準立場是:高句麗是存在于在中國東北地區和朝鮮半島北部的一個少數民族(地方)政權,和之間相隔了幾百年的“高麗”沒有直接聯系。或者說,高句麗的歷史應當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主要證據是——高句麗的統治中心和主要領土均在中國東北;而朝韓學界的標準觀點是,高句麗是大韓民族的先民,高句麗的歷史是朝韓歷史的一部分,主要證據是——高麗王朝就是高句麗的繼承者。

這場“自古以來”的政治口水仗已遠遠超越了歷史范疇。盡管我出于狹隘的民族意識,堅定地與黨和政府站在一起,但或許干脆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態度。我們只需要知道兩點:第一,無論高句麗“屬于誰”,它從公元前37年(王昭君那個時代)建國開始,的確在名義上長期臣屬于中原王朝,但另一方面,卻又桀驁不馴,對中原王朝若即若離,或者說,完全沒有一個做臣子的樣子;第二,高句麗的確曾經占據了東北的一大片領土,大有和中原王朝爭奪東北亞霸主的雄心。即使你將它定義為一個地方政權,那也是一個至少試圖和中原王朝平起平坐的地方政權。

事實上,在漢武帝時代,朝鮮北部確曾是大漢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漢政府在此還建立了四個郡,“南朝鮮”才是“朝鮮人”的地盤。高句麗崛起之初,還曾受到漢朝鮮四郡之一的“玄菟郡”的直接管理,鑒于曾有一個“高句麗縣”的建制,你完全可以將一開始高句麗的王看成漢朝的一個縣長。但隨著中原王朝在數百年之間的幾次大亂,高句麗逐漸乘著中原王朝的無暇東顧漸而崛起,不斷蠶食“朝鮮四郡”。到了西晉滅亡前夕的313年,更是徹底吞并了“朝鮮四郡”的所有領土。對此,《爭霸東北亞》一書中做出了相當震撼的結論,“標志著中原漢族勢力正式撤出朝鮮半島,漢人對(朝鮮)半島長達數個世紀主導地位的結束”。

可以說,從東晉到南北朝時代,遼東乃至東北亞的主人已不是中原王朝,而是高句麗。

這就是大隋王朝建立時所不得不面對的國際形勢。最讓隋政權無法容忍的是,高句麗還深諳“遠交近攻”之策,實現南北兩面外交,長期向南朝稱臣,利用南朝牽制北朝(隋),甚至還曾和南朝結成戰略攻守同盟,一度還參與了南北朝的“內戰”。用當代的政治語言來說就是,“周邊勢力”妄圖妨礙中原王朝的祖國統一大業。無論在哪個朝代,這顯然都是大忌。

高句麗大外交最輝煌一頁是,它竟然還穿針引線,華麗地組成了“高句麗、陳、突厥”三方大同盟,完全是一副“反隋大合唱”的派頭。高句麗很清楚,它賴以崛起以及稱霸東北亞的基礎條件就是中原王朝的分裂,一旦中原王朝統一,就是到收拾它的時候了。

果然,當隋文帝北平突厥,南滅陳朝之后,兵鋒開始直指隋在東亞大陸上的最大敵人——高句麗。此時的東北亞“國際形勢”仍是錯綜復雜:在東北,契丹和靺鞨(女真人的前身)已經臣服于隋朝,高句麗的結盟政策已基本破產;而在朝鮮半島南部其實還有兩個高句麗一直想吞并的國家,百濟和新羅,為了與高句麗抗衡,也在小范圍內搞起了“遠交近攻”,成為了隋朝的盟友。

公元598年(隋文帝開皇十八年),隋文帝調集了三十萬大軍進攻高句麗。隋文帝多少是看不起高句麗的,他之前在給高句麗國王的詔書中曾說:“王謂遼水之廣,何如長江?高麗之人,多少陳國?”事實上,如果高句麗如此不堪一擊的話,也就沒有后來那么多故事了,在此次大戰中,隋的三十萬大軍幾近全軍覆沒。可以說,自隋王朝立國以來,幾乎是戰無不勝,此次戰敗是隋朝的第一次戰略挫折。

唯一可以自慰的是,高句麗也是元氣大傷,國王高元在戰后上表自稱“遼東糞土高元”,也算是給了隋王朝一個臺階下。

隋文帝未完成的歷史使命接下來就交給了隋煬帝。放在一長段的歷史視野來看,隋煬帝面對的是:如何結束高句麗自西晉滅亡之后,連續數百年稱霸東北亞的歷史性任務。只有打服高句麗,將其納入自己主導的國際秩序,才能正式宣布,隋王朝終于成功重建了漢帝國時代的國際秩序。正如韓昇先生所說,“令高句麗臣服以建立新的國際體系,成為要建構世界帝國的隋朝不可回避的選擇”,因此,征伐高句麗不能視為隋煬帝的好大喜功。

一個有趣的歷史細節是,無論是隋文帝和隋煬帝在出兵高句麗的詔書中都基本不提及領土問題,而是聚焦于高句麗的“不臣”。正如詔書中所說“高麗高元,虧損藩禮,將欲問罪遼左,恢宣勝略”。高明士先生在《天下秩序與文化圈的探索》中也認為:高句麗的無禮與不臣,在隋朝的國力達到足以有所作為的時候,是無法容忍的,所以詔書中也說“此而可忍,孰不可忍!”

當然,這并不代表隋煬帝對于領土的歷史問題不關心。高句麗立國數百年的歷史基本上就是一部蠶食中原王朝東北領土的歷史,收回領土也是宣誓國際秩序主導權的有機組成部分。但從隋煬帝的表態至少可以看出,如果高句麗愿意在稱臣等國際秩序的問題上配合隋朝,隋在領土的問題上是可以有商量的。更重要的是,隋煬帝完全沒有消滅高句麗的意思。事實上,這也正是今后中原王朝處理與周邊藩國關系上的重要原則:只要乖乖稱臣,無論在領土問題上,還是經濟貿易問題上,都可以做出讓步。

略顯夸張的是,韓昇先生認為,隋煬帝在處理高句麗問題上“表現出成熟與高超的外交手腕”。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出征高句麗之前,隋煬帝在“國際”上已基本孤立了高句麗,在“天子伐諸侯”的出兵形式上,不僅符合儒家的“威服四夷”歷史觀,且占據了國際道義的制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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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高麗跟高句麗不是繼承關系,現在的朝鮮族源自當年半島南部的土著。
    匿名2017-05-11 08:59 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