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的時代興起了
從事翻譯工作多年的魯迅曾自喻為盜火者。“但我從別國里竊得火來,本意卻在煮自己的肉的,以為倘能味道較好,庶幾在咬嚼者那一面也得到較多的好處,我也不枉費了身軀。”他在《“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一文里寫道。
“盜火者”這種形容基本適用于大多數翻譯者,尤其是早期像玄奘、徐光啟、嚴復等帶著填補某領域空白的使命去盜他國思想、學術、科技、宗教、文學等火種的先驅型人物。
只是隨著現代社會的迅速推進,國與國之間文明的鴻溝不斷得到填補,翻譯家身上不再像早期那樣具備強烈的“拓荒者”色彩,于是工作中的“盜火”屬性越來越弱,身份也越來越不彰。這是為什么現在很難出翻譯大家的原因之一。
另外,翻譯門檻的降低,也使得翻譯者的含金量大打折扣。目前按照國家制定的翻譯稿酬標準,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很難靠稿費養活自己。而在幾十年前,翻譯家傅雷卻能憑借每天不超過一千字的翻譯進度,養活一個全職太太、保姆,順便還培養出一個世界鋼琴大師。
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傳統翻譯家的集體衰弱和式微。林青華曾在微博上選摘了《南方人物周刊》記者吳琦對現在翻譯者的一段采訪感受:“在約訪譯者們時,他們表現得像是突然被人在大街上叫住,或是從書房里被揪出來。他們似乎適應了‘隱形’。然而,翻譯這種精雕細刻慢慢做的活兒,不靜下心,做不了;不喜歡,做不了;沒有學識,做不了;不吃苦耐勞,做不了。”
近年專注日本文學翻譯的他對這段話有很深的體會。“我翻譯1000字和講一節課的報酬是一樣的。一門課我可以講10年,那1000字卻永遠是新的。但我為什么還要去翻譯?主要是喜歡。”林青華說。
他還特意提到兩個月前去世的青年翻譯家孫仲旭,他們兩人曾有一面之緣。“他比我年輕10歲,抑郁癥自殺了……其實做翻譯是一個小眾的事情,只有不多的人在做。另一方面,做得好的人壓力很大,因為做得好,出版社不斷請他做,壓力越來越大……”
林青華仍舊停留在中國傳統的匠人式的翻譯上,注重作品的優美和雋永。相對而言,互聯網上活躍的字幕組完全沒有傳統翻譯者面臨的困境,他們野蠻生長,一不為錢,二不為名。他們的翻譯也更傾向于快餐式的,通常追求的是速度、數量和一次性。
有時候,為了使字幕更有趣味,一些字幕小組還會不時使用一些網絡用語,或是鑲嵌一句冷幽默。于是便有了網上流傳的“神翻譯”或“奇葩翻譯”。這在傳統的翻譯界基本是不可能出現的。
“一開始的玄奘、鳩摩羅什是神級超人圣徒,后來嚴復、林紓是大師群體,再后是以出版社為主體的叢書系列。現在,文化傳播已不再依賴精英,呈現網絡自組織形式,數量、速度、覆蓋度有翻天覆地發展。”嚴鋒說。
他認為,這預示著“大家的時代結束了,大眾的時代興起了”。而大眾并不代表劣質和粗糙,而是意味著“更多合作,更多自由,更多選擇,更多成長的空間”。
其實字幕組的發展一直充滿了各種波折。在嚴鋒印象中,人人影視、伊甸園等字幕網站都曾暫停更新過多次。“網絡的大趨勢是自組織、自生長、自進化,而且網絡本身是非中心化的,不斷會涌現新的生存空間和樣式。就個體而言,這些民間自發的活動很難徹底禁止。”
雖然宣布關停但仍未停止字幕更新的人人影視驗證了他的這一說法。最近幾天,有網友通過其他途徑下載了他們發布的美劇《破產姐妹》最新一集的字幕。視頻的結尾,字幕制作者打上了這樣一句話:“我們沒有失業,也不用擔心找不到我們。各位放心,我們很好。”
朝顏說他也很好,他在等著天氣變暖。
本文來自《博客天下》,原文標題為《字幕組:“共享主義戰士”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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