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一位英國教授眼中的紅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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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林邁可看,紅軍的作戰組織有許多缺點,如執迷教條、部屬怯于糾正長官等;但供給系統是無懈可擊的。人民主要繳糧稅,士兵到每個地方憑糧票領糧食,每張夠一頓小米飯。每單位的糧票和糧食經查核后才可發下個月的,就是出擊時也有條不紊。初冬有冬衣分配,特別寒冷的地方可領取襯了羊皮的大衣,官階高的還可領到里子是絲綢做的。工資主要用來買水果等零食而已。這制度好處是不必到處運糧,又削減了物價波動的影響,躲過了國民黨地區因通貨膨脹而士氣低沉的情況。

1944年班維廉夫婦已去了延安,又經重慶回了英國。林邁可帶去的通訊零件已差不多用光,覺得他自己在晉察冀邊區所能做的已做了,并訓練了一批技術人員;他又深感共軍對英美可提供許多有利作戰的情報,渴望和英美軍方聯絡,便向聶榮臻提議讓他去延安。他和妻女由紅軍護送,冒著寒冬攀山越嶺,數次險被日軍攔截,兩個多月后到達延安,被安排住入窯洞里,受毛澤東和朱德宴請。朱德委派他為通訊組技術顧問。毛澤東和他數次長談,接納了他的一些建言。

他們到延安不久,訪問的英美官員與記者突然接踵而至,李效黎便負起翻譯的責任,陪這些人到處參觀。林邁克又被委派為新華社英語主編顧問。他的兒子在延安出生。

林邁可說國民黨官員此時大大錯估了紅軍,并且誤信了自己的宣傳,鼓勵西方人到紅區看,以為他們去了會對共產黨反感,效果恰恰相反。據林邁可看,美方起初有誠意和延安合作,但送來的機械都不合用,而且反復無常;他說這固然有國民政府從中作梗,但也怪共方沒有據理力爭而只以習慣性的“謾罵”回應。1945年日本投降了,中國內戰開始,林邁可便攜眷回英國。

戰后林邁可屢次和日本軍官交談,想了解日軍為何持有優越的軍事裝備卻無法有效地控制華北。日方承認1931年沈陽事變是精心策劃的,如愿占據了中國東北,但堅持1937年盧溝橋事變是突發的,日軍并沒準備發動一場大戰,因部隊不夠,主力用以應付國民政府的正規軍,在華北只能防衛大城市和鐵路。待1938年攻下武漢和廣州后,才把部隊調回華北,然而這一年間華北的游擊隊卻已扎了根。日軍起初圍剿失敗,1940年改用“堡壘”與“封鎖”雙管齊下的策略卻相當成功,這戰術用于東北也是見效的。林邁可指出這種戰術的缺點是需要許多士兵。1943年日本在中國各地已建筑了三萬個堡壘,每個堡壘約需二十個士兵駐守,另需大量的后備軍隨時待命,以便堡壘受攻擊時調動。日方沒那么多士兵,只好用偽軍,就不可靠了。他說偽軍和游擊隊間往往有協議,彼此做做樣子,他有個在冀中的學生機關槍壞了,托一位農人向堡壘里的偽軍借,等自己的修好再還,偽軍答應了,說十天內日本人檢查前奉還便可。1943年后日方把主力調到太平洋前方,防線又退到鐵路附近。

林邁可還說日本人失敗歸根究底是不得民心。1904-1905年日俄戰爭時,日本可理直氣壯地說它代表亞洲人對抗西方帝國主義。那時日軍對平民和戰俘的紀律是有目共睹的。到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士兵搶奪、強奸、濫殺,無惡不作,引起民憤;戰后日本軍官也承認憲兵隊伍完全失控。林邁可說這是因日軍為顧全顏面,不愿懲罰敗類,每次有人提出軍紀問題總把事情淡化。

與林邁可交談的日本軍官曾自豪地說,日軍在華北比起美國在越南成功多了。林邁可答說兩者不可相提并論,紅軍當時一點外援都沒有,而且華北冬季特別寒冷,又沒有植被掩護,不似東南亞天氣暖和到處有森林,對游擊戰術有利。紅軍的優勢是得到民眾由衷的合作。

林邁可的父親因對英國教育有功,1945年被封為男爵(baron),他死后林邁可作為長子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李效黎便成了第一位成為英王室貴婦的亞洲人。他后半生在澳洲以及美國的大學教書,夫婦上世紀七十年代有一度因批評“文革”被中國政府拒絕入境,后來屢次訪華,他1994年去世后,李效黎到北京定居,2010年在北京去世。

李效黎雖然來自山西,家人卻沒有桑美德想象的那么保守,并不反對她的異族婚姻。她的父親曾在閻錫山手下當軍官,哥哥清華畢業后到哈佛念經濟,回國在銀行工作。她小時候有數年隨父親住在一個偏僻的農村里,和當地人打成一片,又學會了騎馬,這對她后來在紅區生活倒是很好的預備。她戰后隨林邁可到了英國,馬上根據日記用英文寫了回憶錄,對紅區有很細膩的描述,但2007年才在美國發表,書名是《顯眼的李子》(Bold Plum),是出版史上罕見的譯本出現多年后原文才面世的書。香港文藝書屋早在1975年便出了中譯本《再見,延安》,是董橋譯的;1991年上海遠東出版社另出了肅宜譯的版本《延安情》,很多段落不見了,卻多了照片和另一些細節;兩者都譯得很好,又含些后來“原文”沒有的段落。

我和李效黎有一面之緣。戲劇家熊式一的幺女德荑是我的朋友,在牛津長大,跟林家很熟。我八十年代初動手寫《洪業傳》時,德荑問我洪業有沒有提到林邁可,我說有,兩人關系相當密切,她便送了我一本《默默無名的戰爭》。我有一次到華盛頓城看德荑,她帶我去林家,邁可那天恰好不在,效黎一點架子都沒有,平易近人。效黎大概以為我和德荑一樣不懂中文,沒跟我說她回憶錄的中文版已出版了,直到我最近整理手上的燕京大學資料,和她的兒子通電郵才知曉。

李效黎的原稿聽說非常之長,三種版本因時因地因讀者不同作了些不同的取舍:譬如香港文藝書屋版以及后來的英文版有一段描述延安時的江青,形容她如何美麗優雅,但說她有心臟病而不常露面,“一點都不像中國一些名人的太座,存心想干涉多管國家大事……”上海遠東版就沒有這一段。德荑說英文版把原稿許多紅區各地食物的論述省略了,也很可惜。

(編者按:本文所指“紅軍”,均來自原文Red Army)

本文作者陳毓賢,文載2015年6月7日《東方早報·上海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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