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中國歷代王朝,毫無例外地都在“勃然而興”后不久,就越來越深地陷入腐敗泥潭之中,最后也大多因“腐敗綜合征”而走上滅亡之路。
皇帝的腐敗,算不算腐敗?
我個人認為,傳統社會里的“權力決定一切”,應該為腐敗的產生負總責。
自秦朝至清末,中國的政治歷史基本上就是皇權專制不斷強化的歷史,而皇權專制本身,就是最大的腐敗。
皇權專制制度的根本特征是,皇帝不是為國家而存在的,相反,國家是為皇帝而存在的,形成了“家天下”的格局。
黃宗羲認為,從秦朝開始的君主專制制度是“以天下之利盡歸于己,天下之害盡歸于人”(《明夷待訪錄·原君》)。
黑格爾則認為傳統中國是“普遍的奴隸制,只有皇帝一個人是自由的,其他的人,包括宰相,都是他的奴隸”,這句話在中國史書中得到了這樣的注解——后梁宰相敬翔曾對梁末帝朱友貞說:“雖名宰相,實朱氏老奴耳。”
這種制度安排,使天下成了君主的世襲產業:
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曾不慘然,曰:“我固為子孫創業也。”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業之花息也。”(《明夷待訪錄·原君》)
確實,在君主專制制度下,整個國家都是皇帝的私有財產,全體臣民都為皇帝而奔走,這就是所謂的“竭天下之財以自奉”,“以四海之廣,足一夫之用”,“奪人之所好,取人之所爭”。這種狀況本身當然就是最大的腐敗。
權力主導一切,沒有任何私人空間
在黃宗羲看來,皇權專制制度是“天下之大害”。用孟德斯鳩的話說則是:“專制政體的原則是不斷在腐化的,因為這個原則在性質上就是腐化的。”
利益如此巨大,風險當然也高。為了保證自己及后代的腐敗特權,皇帝們建立起龐大的官僚體系,試圖控制社會的方方面面,“人人而疑之,事事而制之”,甚至“焚詩書,任法律,筑長城萬里,凡所以固位而養尊者,無所不至”,這就導致權力籠罩一切。
傳統中國是一個“權力決定一切”的“超經濟強制”的社會。馬克思稱之為“行政權力支配社會”。憑武力奪取天下的中國皇帝,可以憑一己之喜怒,把國家像揉面團一樣揉來揉去,對天下一切人隨意“生之、任之、富之、貧之、貴之、賤之”。
秦始皇可以調集全國之力修陵墓、修長城;朱元璋在全國范圍內組織了數千萬人的大移民;甚至到了清朝康熙時代,尚可一道遷海令下,沿海三十里內,人民搬遷一空。
傳統社會生產、生活的各方面,大都是在權力的直接支配之下進行的。比如農業,劉澤華說:
國家通過權力系統對農業生產進行直接的監督和管理,貫穿于中國整個皇權時代。
從官府集中大量耕牛、種子、生產工具在全國范圍內調配,到將幾十萬、上百萬的勞動者從東遷到西,又從西遷到東;更不必說產品征收和轉運過程中組織、措施的復雜與嚴密,都體現著一種精神,即國家對于全部土地、農民、一切生產活動的主宰。
農民幾乎沒有自由獨立的自主生產,一切都要納入符合皇權國家需要的軌道。自由競爭或自由選擇的原則,在這里完全沒有效應。
不僅大事由統治者決定,甚至普通百姓穿什么樣的衣服、住多大的房子,也要由統治者來具體規定。
比如明朝開國之初,朱元璋就制定了一系列規章制度,對細民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進行了明確要求。他規定,金繡、錦繡、綾羅這樣昂貴的材料,只能由貴族和官員們使用。老百姓的衣料只限于四種:綢、絹、素紗、布。
他還規定普通老百姓的靴子“不得裁制花樣、金線裝飾”,也就是說,靴子上不許有任何裝飾。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朱元璋在一次微服察訪中,發現有的老百姓在靴子上繡了花紋,勃然大怒,回宮后,“以民間違禁,靴巧裁花樣,嵌以金線藍條”,專門下令,嚴禁普通老百姓穿靴子。
后來北方官員反映,北方冬天太冷,不穿靴子過不了冬,朱元璋才格外開恩,“惟北地苦寒,許用牛皮直縫靴”。就是說,可以穿靴,但只許穿牛皮的,只許做成“直縫靴”這一種樣式。
除了衣服,其他的生活起居也無不有明確的規定。比如老百姓的房子,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定制,不過三間、五架,不許用斗拱、飾彩色。百姓喝酒,酒盞用銀器,酒注只能用錫器,其余的都只能用瓷器、漆器……
事實上,在中國古代,不存在公域與私域的區別,一個人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都是由權力來規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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