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8日緬甸爆發的“果敢事件”之所以引人注目,一方面在于大量華裔難民越過邊境,涌入云南;另一方面,則在于果敢事件牽動了國際政局中一些隱密的線索,其猝發性使得美國及西方社會老調的和談思路,在緬甸問題上遭遇了尷尬。
如果順著民主憲政和談的思路走下去,假如沒有當前的果敢事件,或者緬甸聯邦軍政府軍隊立即撤出,與果敢佤邦等特區通過和談的方式解決收編少數民族武裝的問題,實現軍隊的國家化,并“立即無條件釋放昂山素季并使她作為一個重要伙伴加入全國對話與和解進程”(潘基文語),積極準備公正的全民大選;之后,在一個真正民選的聯合政府基礎上加強聯邦權威,實現中央集權與地方自治的平衡,從而進一步推進國家建設——沿著和談的思路,這或許是最理想的結果。
姑且不論這樣的思路,在短期內對于一個尚未蕩平毒品賭場經濟和暴力政治傳統的國家現實與否;從理論的視角言之,也的確到了需要認真反思的時候了。當前英美主流的民主自由話語,往往越過早年的血腥發家史,避談實力政治、殖民掠奪、種族屠殺諸端,汲汲于用民主自由憲政話語為自身“洗底”,占據文明話語的高地。殊不知,康德的民主國家之間不會爆發戰爭的理論推理,早已成為明日黃花;奉若圭臬的民主國家內部,維系政治整合的思路也逐漸從規范主義向現實主義轉型,寄望于用福利國家來拯救無公民的民主(Democracy without the Citizen)。一旦涉及自身民族的歷史遺留問題,西方的民主憲政同樣難免進退失據。
但是,而將理想的西方民主憲政推銷到西方文明之外的國家,往往更會適得其反——英國人不是曾為緬甸留下過一部憲法嗎?一部什么樣的憲法呢?在當代的世界格局下,近代孕育西方民主憲政的那種地緣優勢與歷史情境已不可復制。在今天這樣一個全球化的世界格局中,第三世界國家的民主憲政問題早已不僅僅是一個國內政治的問題,更是一個國際政治問題。試問東南亞實現民主轉型的國家哪個沒有美國的支持和援助?如果沒有中情局特工一次次施以援手,前不久逝世的韓國總統金大中可能早已被韓國的軍政府分尸沉海了。
一、亞洲國家立憲的國外變量
布什政府將緬甸和朝鮮視為同類,一再加大對緬制裁。2005年7月,以東南亞推動緬甸實現民主改革的努力不夠為由,美國前國務卿賴斯曾拒絕出席在老撾舉行的東盟會議。這是美國國務卿有史以來首次缺席有關的年度會議。
奧巴馬入主白宮后的外交變化雖引人注目,但不可能有實質性的更動。2009年7月,美國國務卿希拉里高調“重返”亞洲,出席了7月23日在泰國普吉開幕的第16屆東盟地區論壇外長會議。此時的美國國內媒體,正大肆炒作緬甸朝鮮核合作問題,希望藉此將緬甸進一步妖魔化。希拉里在接受泰國媒體采訪時就緬甸問題表示,“建議東盟可以改變政策,考慮驅逐緬甸出盟”,除非緬甸釋放反對派領導人、緬甸全國民主聯盟總書記昂山素季。對此,東盟一方面以不干涉緬甸內政為由明確拒絕,另一方面也建議緬甸積極給予美國回應,爭取改進緬美關系。22日晚,參加東盟地區論壇的美國代表團在泰國普吉島“罕見地”與緬甸代表團舉行了一次閉門會議,“會議內容有關昂山素季”。
2009年8月15日,美國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重要成員吉姆·韋布造訪緬甸,在首都內比都會晤緬甸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主席丹瑞大將。韋布現任美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東亞和太平洋事務小組委員會主席,與奧巴馬過從甚密,韋布也是最近10年來訪問緬甸并會晤緬政府領導人級別最高的美國政要,在內比都受到了緬甸軍政府方面國家元首規格的接待。
韋布此行在緬甸軍政府的安排下密會了昂山素季。昂山素季此次被捕,是因為2009年5月,美國退伍軍人耶托未經緬甸政府許可,秘密游泳潛入昂山素季在仰光的湖畔居所拜會并逗留兩晚。耶托離開時遭緬方拘留,緬政府隨后以違反軟禁規定為由關押昂山素季。緬甸法院8月11日以違反國內安全和移民法律為由判處耶托7年強制勞動和監禁,同時判處昂山素季3年監禁,但政府同一天宣布給予昂山素季緩刑和減刑,減輕為繼續軟禁18個月。
緬甸官方媒體對此的報道是,丹瑞大將已簽署命令,決定減輕對全國民主聯盟總書記昂山素季的刑罰,顯示緬甸政府已對美國作出回應——“通過下達這一命令,政府已經朝著改變邁出一大步”。緬甸政府15日還送給韋布一件“禮物”:釋放耶托。
美國此次高調“重返”亞洲(其實它從來就不曾離開過),不過是想通過南海問題爭端進一步拉攏東盟遏制中國。自“失去”中國之后,美國遏制戰略就從未發生過改變。從日本海到孟加拉灣,日本—臺灣—東南亞諸國—印度這一戰略合圍圈上的唯一缺口正是緬甸。緬甸是中國當前可以繞過馬六甲海峽進入印度洋的唯一陸上通道,也是東盟中唯一不必仰美國鼻息的“無賴”國家。這也正是美國急于通過昂山素季這張政治牌來插手東亞事務,對緬甸進行顏色革命,遏制中國“和平崛起”的關鍵所在。
中國政府深知緬甸對于中國重要的戰略意義,也積極維護與緬甸軍政府之間的密切關系。二十多年來,一直對緬甸的戰略及軍事基礎設施予以大力援助。中國通過援建水壩,修建雷達,整修和補給燃料設施,幫助緬甸實現了一些重要戰略設施的現代化,同時也可支持自己在孟加拉灣的潛艇活動。緬甸方面投桃報李,向中國提供了面對印度洋的陸路通道,使中國旋即具備了對印度洋的監控和通行能力。在中國的幫助下,緬甸、巴基斯坦和孟加拉還曾舉行聯合海軍演習。隨著中緬在軍事上的海洋合作日益加深,中國希望能夠有效防范印度及東南亞親美國家對中國的石油海上運輸線的遏制能力。
每當美國和國際社會希望加大對緬甸的制裁之時,也都是中國以不干涉內政的理由投票反對。加上雙方在合作禁毒與中緬石油管線方面的共同利益和良好合作,可以說,中緬之間休戚與共:沒有中國的政治支持與經濟軍事援助,緬甸的國家政權就很難鞏固;而沒有緬甸政府的積極配合,中國在東南亞特別是南海問題上的戰略地位就會更加被動。
但緬甸軍政府的統治,越來越激起緬甸國內和西方世界的反對。2007年,緬甸爆發了20年來最大規模的反軍政府示威游行,數萬僧侶和群眾高舉昂山素季的照片走上街頭,西方國家也紛紛響應。美國及其戰略伙伴軟硬兼施,一方面通過外交接觸離間中緬關系,同時利用緬甸軍事方面過分依賴中國的弱點,積極通過印度施以軍事援助的誘惑。一旦緬美之間的僵局打破,緬甸重要的戰略位置就會使其成為多方武器外交拉攏爭奪的焦點,也會刺激緬甸軍政府開始思考“多邊外交”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緬甸軍政府在處理與中國的關系時也就陡增了談判籌碼。
國際形勢波詭云譎,中國為防止緬甸在強大的制裁壓力和利益誘惑下動搖,必然會盡可能地滿足緬甸軍政府的各種要求。所以,緬甸軍政府拿緊靠中國的果敢開刀,才不會考慮投鼠忌器的問題;而中緬邊境的緬甸少數民族雖然與中國的少數民族一母同源,幾個自治特區的漢化程度也非常高。但“油濃于血”,緬甸軍政府對于中國的能源和戰略意義,決定了中國此時也只能止于為果敢難民提供“人道主義的援助”。
因此,緬甸的“民主憲政”進程其實很大程度上系于中美之間的戰略拉鋸,即中美對緬甸未來政治走向主導權的爭奪。反過來,緬甸軍政府也必然會利用這一轉寰空間鞏固自身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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