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下半葉,全世界民族意識高漲,在很多地方出現了地區獨立的訴求。這種訴求在和國家主權相持不下的時候,就會走向暴力沖突,造成和平時期的流血犧牲。英國的北愛,俄國的車臣,西班牙的巴斯克,曾經長年累月地在和平的大國頭上籠罩著恐怖的陰云。不過,也有解決得相當祥和的地區問題。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就是其中之一。
一,加泰羅尼亞之特殊
加泰羅尼亞是西班牙的一個自治區域,位于西班牙東北部,瀕臨地中海,首府即世界名城巴塞羅那。如今的旅游者,在那里聞不到一點點火藥味,但是只要讀讀他們的報紙,不難發現加泰羅尼亞的不同。那就是,那里的人不認為自己是一般的西班牙人。他們以自己是加泰羅尼亞人而驕傲,以講完全不同于西班牙語的加泰蘭語為榮。他們會告訴你,他們在西班牙王國框架內有一個自己的國家(nation),有他們自己的政府,他們是自治的。當奧運會在巴塞羅那舉行的時候,奧運官方語言是英語法語和加泰蘭語,而不是西班牙語。
和所有歷史悠久的大國一樣,西班牙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以巴塞羅那為中心的加泰羅尼亞,是西班牙經濟最發達,文化最先進的地區。加泰羅尼亞人在歷史上就一直認為自己不同于以馬德里為中心的西班牙王國,一直要求獨立。1932年第二共和時期,加泰羅尼亞實現了自治。第二共和以及隨后的內戰時期,加泰羅尼亞民眾傾向于左翼和共和國。于是,內戰后的佛朗哥獨裁階段,加泰羅尼亞受到的壓制就特別嚴重。
內戰后期,巴塞羅那是共和國最后的臨時首都。佛朗哥在1939年占領巴塞羅那以后,就宣布廢除了加泰羅尼亞的自治地位,解散了加泰羅尼亞政府,并在巴塞羅那殘酷鎮壓左翼人士。原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的官員,以主席貢巴尼斯(Luis Companys)為首,流亡法國。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納粹德國占領法國后,逮捕了貢巴尼斯,將其交給了佛朗哥。軍事強人出身的獨裁者特別相信鎮壓的效果。佛朗哥把貢巴尼斯押到巴塞羅那,以軍事法庭名義判處死刑,于1940年10月15日,就在巴塞羅那市區的山頂要塞里,槍決了貢巴尼斯。
從此,加泰羅尼亞就成為西班牙的一個區域“問題”。那里的人民,從來沒有忘記他們的領袖是讓馬德里的佛朗哥給槍斃的。在將近四十年的時間里,加泰羅尼亞的民族文化受到壓制,但是人民從來沒有停止要求自治。
二,一無所有的政府
貢巴尼斯死后,原加泰羅尼亞議會在流亡中立即成立了政府,任命了主席。政治流亡者往往難以團結合作,大多一事無成。1954年,原加泰羅尼亞議會的一群人,在墨西哥的原西班牙大使館開會。墨西哥是不承認佛朗哥獨裁政府的。這群人議決,把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延續下去。他們還選出了新的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主席,一個叫塔拉德拉斯(Josep Tarradellas)的人。
塔拉德拉斯曾經是1937年的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總理兼財政部長。在此后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里,他在法國流亡。他過著清貧的生活,長年住在廉價的旅館里。有朋友來看他,他都請不起一頓飯。朋友們還看到,他的房間里甚至放著下雨天接漏雨的水盆。但是,他始終以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的名義和外界打交道,也和流亡中的各派政治力量保持聯系。他刻意保持政治上的中立,不代表任何一派政黨,而只代表要求自治的加泰羅尼亞人民。
塔拉德拉斯身無分文,手無寸鐵,他只有一個政府主席的名分,而這個政府老早就被佛朗哥宣布解散了。在那二十多年的時間里,誰也不會把他和他的自治政府放在眼里,甚至佛朗哥也不認為他是一個威脅。他的面前,似乎只有自生自滅這一條路了。
三,民主改革的需要
1975年底佛朗哥死后,新國王胡安·卡洛斯和新首相蘇亞雷斯開啟了民主制度的轉型。政黨合法化了,新憲法將要起草并交給全民公投,人民的意愿有了表達的渠道。于是,區域自治問題重新浮現出來。加泰羅尼亞問題是其中之一。
從政治理念來說,國王和新首相都是維護西班牙王國主權的君主立憲派,但是這開啟民主改革的一君一臣有一個很明白也很現實的考量:你不可能無視民眾的區域自治要求。同時,他們也明白,中央政府如果是獨裁的,根本不打算給自治要求以生存空間的話,要求區域自治一方的分裂就會互相削弱力量,越分裂越不會對中央政府造成威脅。而對于民主的中央政府,自治呼聲本身四分五裂就是一件最為棘手的因素,因為你找不到一個單一的談判對手。你和一個對手談判達成的協議,不能為別的對手承認和遵守。于是出現了談判和協議不斷被破壞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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