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結構調整期和中等收入陷阱
如果我們在下大力氣進行結構調整,也就是經濟學上的結構改革,中期增長有可能達到6.5%—7%。這是一個需要努力奮斗去實現的比較樂觀的前景。但是,我們也有另一種前景,即今后的五年十年,滑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可能性是非常大,我甚至覺得是五五開。什么是中等收入陷阱?實際上是停滯陷阱,但是容易發生在中等收入階段。1050美元到12470美元都是中等收入,5500—12470美元,是中等偏上,我們現在就是中等偏上。拉美一些國家和東南亞國家,也是在這一階段停滯的。
為什么我們滑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可能性非常大?我剛才提到,我們的老齡化和勞動力人口下降來得太快。五六年前我們還在談論劉易斯拐點,很快就發現勞動人口絕對數量開始下降;老齡化,即65歲以上人口占比快速上升。據社科院的研究表明,從老齡化比率從7%上升到14%,世界平均時間是40年,我國是23年;14%上升到21%,世界平均時間是50年,我們是11年。勞動力人口以每年二三百萬人的速度下降,要降20年。
為什么特別容易滑入中等收入陷阱,是怎么滑入的呢?在經濟發展的初期,增長主要來源于農業人口轉為非農業人口。如果政策是比較合理的,而且重視教育,特別是有效的教育,就可以帶來人力資本的提升,這時候勞動生產率就會上升,收入也在提高。由于開始時勞動力幾乎無限供給的,所以工資的增長并不是很快。這個時期資本收益很高,資本積累非常快。伴隨這個過程的是,資本質量得到提升,經濟向價值鏈更高端躍升,工資在上漲,然后全要素生產率提高、人民生活不斷改善。當然這個過程是轉型過程,也是各方面矛盾交織的過程。成功地經過這樣一個過程,就可以脫離停滯陷阱,否則就會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在我國比較不利的是,這一過程的時間比較短。如果說過去沒有學蘇聯鼓勵生育,然后又不得不實施計劃生育,那么這個過程會是逐步的。所以現實情況使我們更要有緊迫感。
不滑入陷阱需要什么條件呢?要有好的政策,包括人力資本提升的政策;靈活的勞動力市場;產權保護;要素流動和交易,特別是土地;開放的經濟環境。拉美為什么出問題,第一是不開放,第二是勞動力市場逐步僵化,還有民粹主義。東南亞的問題和拉美不太一樣,他們還有另外的問題,如法治化比較差。
在這個過程中,有一條鐵律,就是在正常情況下,工資的增長一定要低于勞動生產率的增長。我們說的八十年代開始的那一階段不是一個正常情況,那是一個人為壓抑工資成本后的真實化的過程。還有一個一般規律:政府收入占比,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宏觀稅負,要逐步提高,提供再分配。在這些環節中的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會滑入中等收入陷阱。而且這些環節往往是綜合的,容易表現為民粹主義,社會浮躁,法治缺失,腐敗盛行,最后出現陷阱。
對中國來說,還沒有這么悲觀。我們已經創造了一些條件,比如開放,我們一直是開放的。我們是開放的受益者,是加入WTO的受益者。我們自己和國際的分析都認為,WTO最大的受益者是中國,而且我們是全方位的逐步開放。我們的財政能力應該說還是比較強的,而且總體來說是比較謹慎的,勞動力的流動性和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在下降,但并不是很嚴重,比如我們并沒有像歐洲和拉美那樣搞行業集體談判和區域集體談判。一個企業內部應該推行企業職工和雇主的集體談判,但是絕不能搞行業集體談判和區域集體談判。金融危機后南歐國家推行勞動力市場改革時,第一項措施就是終止區域集體談判和行業集體談判。拉美行業集體談判帶來的問題也很大。巴西各行業都推行,工資過快上漲,然后是通貨膨脹,結果是普通貸款利率、債券利率高達20%,對經濟增長帶來嚴重影響。我在中投公司時,去巴西訪問,正趕上巴西銀行業工資集體談判,銀行業工會一帶動,不管是有效益的銀行還是沒效益的銀行都漲工資。這種情況下,誰敢去投資。
但是,我為什么又覺得不樂觀呢?我們剛才所說的那些問題,也就是勞動力和土地為代表的要素流動性、產權保護、對外開放等等,在其他國家可能有二十年的演化過程,但是由于我們未富先老,只有五到十年的調整期。
在三期疊加中,換檔期是客觀的,即使其他條件不變,只是人口結構變化,經濟增速就必須換擋。消化期的高杠桿率、全要素生產率下降、產能過剩,也是客觀的。如果我們不做出很有作為的一些調整,落入停滯陷阱的可能性是很大。
四、保持中高速增長,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的途徑
要想保持中高速增長,不落入中等收入陷阱,有什么樣的途徑呢?特別是,留給我們的時間并不多。途徑就是改革。十八屆三中全會、四中全會,確定了大量十分具體的改革任務,最具決定性的任務都要在2020年完成。落實兩次全會確定的任務,我們就能越過中等收入陷阱。從經濟學上說,所謂改革,就是校正扭曲,使潛在的生產力釋放出來。
第一個最大的潛力在于釋放農業人口。2014年,我們的城鎮化率是54.8%,比我們相近發展水平的國家低10個百分點;而且其中按戶籍人口算城鎮化率為35.9%,其他是所謂的常住非戶籍人口。我們必須要勞動力人口的增長,才有增長的基礎。那怎么釋放人口呢?一個是改革農業,2014年,我國糧食生產1.2萬億斤,但各級財政大量補貼,是一種從種子到餐桌的全程補貼。補貼干預了資源配置。比如說,東北應該是漫山遍野大豆高粱,但是補貼后的玉米成本是6毛錢,國家再按八九毛錢收購,相當于再補貼,所以農民都改種玉米。但玉米市場價格人為抬高,玉米加工企業大量虧損,又在爭取國家補貼,于是補貼變成指導資源配置。我們應該減少對價格的干預性補貼,可以對勉強耕作的農地退耕還林、還草、還濕等生態恢復的活動給予補貼,而對農業生產應回到承包制時的種什么、怎么種、怎么賣、怎么用由農民自己決策。現在的做法就是國家用所謂的經濟杠桿直接配置資源,而不是市場配置資源,國家作為補充。怎么辦呢?就是把價格放開,讓農民根據比較效益自主決策。資源配置的結果,很可能是因糧食收益不高,出現耕地集中化經營,達到平均收益,分散的農戶發展各類種養業,相對收益較高,農業合作組織獲得發展,幫助農民連接市場。目前,經過大量補貼后,我國糧食價格仍高于國際市場,反映了我國的農業資源條件相對較差。價格放開之后,資源配置的結果,必然是糧食生產減少。其實不必過分擔憂,適度進口就行了。例如,阿根廷關心的是中國人得買它的大豆,韓國人拍的紀錄片《超級中國》,一上來就說阿根廷40%的耕地種的是大豆,主要賣給中國人。種大豆的收入比過去畜牧業收入高,阿根廷能回去嗎?他們會卡著不給我們嗎?如果我們不進口,這些國家馬上會來交涉。我們保住了基本口糧,一些非關鍵品種如秈稻都可以適度進口。當今世界和平與發展是主流。特別是民選政府國家,如果卡住農產品出口,政府就要丟選票,就站不住。那么,如果發生嚴重緊張的國際局勢呢?很好辦,保留一年的庫存周轉,搞好種業,然后還草一耕,幾個月就長出小麥,還濕一耕,幾個月就長出水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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